主子爺在前院發了老大的火氣,蘇培盛不敢耽擱,弄清原委後連忙馬不停蹄地趕往正院福晉處,把四爺的話原封不動地跟福晉說了一遍。
福晉挺直了脊背站在院中聽完,面無表情地應了是,這才差人将蘇培盛好生送出去。
待蘇培盛走遠,底下的下人嗅到這股不尋常的氣息,正在幹活的動作都放輕了不少。
桂嬷嬷不一樣,她是福晉從家中帶來的奶嬷嬷,從小是将福晉當作自己的親女兒疼愛的,這時候别人不敢就蘇培盛那番傳話展開評論,桂嬷嬷卻是敢的。
“濟蘭,主子爺那話是在氣頭上,你們夫妻一體,有些脾氣他隻能對你發作,你不必為此難過傷心。”桂嬷嬷将福晉扶進了裡屋,擺手讓屋内的下人退下。
福晉冷笑一聲,諷刺道:“‘不想管這個後院有的是人管’,爺這話說的也忒有底氣,我是萬歲爺親封的四福晉,是寫進他們愛新覺羅宗譜的,這四貝勒府的後院,隻有我有這個資格來管!”
桂嬷嬷暗中瞧了一眼福晉的神色,想要勸上幾分,卻又覺得此刻對方正在氣頭上她開口了反而增長福晉對四爺的怒氣。
她是看着福晉長大的,烏拉那拉氏家的女兒打出生就是照着正妻的模子培養的,福晉在家中時就是弟弟妹妹們的典範,從小就要強愛出頭,如今四爺這般落她的面子,福晉心裡自然不好受。
“主子爺的氣話聽一聽便罷了,倒是李氏那裡,這次是真的吃了挂落,禁足半年呢,這可是她跟了四爺以來第一次被這麼處罰。”桂嬷嬷想起這事臉上又有了笑,想想這半年多來李氏因為誕下二阿哥氣焰越來越嚣張,如今可總算栽了跟頭。
提起李氏,福晉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那蠢貨完全是咎由自取,這蠢辦法也就隻有她會想出來,也不想想這事若被捅出來是誰受牽連。”說到一半頓住,福晉睜大眼睛看向桂嬷嬷,疑惑道:“你說,四爺這次沖我發脾氣,該不會是知道了我坐視不管,覺得我放任李氏去害年格格吧?”
桂嬷嬷臉上的笑容一頓,也跟着想到這點上,但她雖心裡有些虛,面上卻還是要安慰福晉:“四爺平常那麼忙,哪裡知道後宅這些彎彎繞繞。您平日裡又要管家又要看顧大阿哥,您隻是精力不濟才讓李氏那裡出了纰漏,怎談得上坐視不管?”
話雖這麼說,可主仆二人都明白,這件事正院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李氏平日裡的一舉一動都在她們的監視之下,福晉沒插手這件事,也是存了漁翁得利的念頭在裡面。
誠如桂嬷嬷說的那般,四爺平日裡在前朝忙,應當注意不到後院的辛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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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裡,李氏被下人“請”了回去,趙嬷嬷也在彙報完後行禮回了西小院,蘇培盛從正院回來,見地上的茶盞碎片已經被清理出去,四爺正垂着眼立在書案前寫大字。
蘇培盛也跟了四爺有些年頭了,以他對主子的了解,主子爺寫大字,要麼是閑了要陶冶情操,要麼便是心緒不甯正壓着氣沒處發呢,很明顯,現在的情況屬于後者。
蘇培盛放緩了腳步,重新沏了一盞龍井茶送至書案,彎着腰就準備悄摸着出去,好趁早遠離這個發怒源頭。
胤禛筆下未停,擡眸朝這邊看了一眼,冷聲道:“福晉那邊怎麼說?”
蘇培盛腳步一頓,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福晉連聲說主子爺教訓的是,面上看着很是自責,還讓奴才替她跟您請罪呢。”
胤禛哼笑一聲,面色比方才更沉了三分:“我看她未必會認下這個錯吧,輝發圍獵時派人打聽我的行蹤,後院各處也安了自己的人手,咱們四貝勒府這個福晉,是想要越過我這個主子在府内一手遮天的人,李氏那邊動作那般明顯,她會察覺不到?”
蘇培盛這下笑不出來了,府裡的男主子當着他的面罵女主人,他還能說什麼?他一個奴才任何反應都不敢有。
但福晉和四爺比起來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
蘇培盛想了想搭話道:“雖說福晉有這個想法,可您也及時察覺了不是,且不說前院有了提防,就說年格格那裡,福晉不也神不進去手......”
提到年婳,胤禛面上的神情軟和了一瞬,停住筆尖,對蘇培盛說道:“年格格平日裡看着大大咧咧的,實則膽子小的很,今日的事肯定把她吓壞了,我再親自過去對她反而不利,你明日一早去西小院看看去。”
蘇培盛應是,小心恭敬地退了出來。
直到坐上供太監們歇腳的後廂房,蘇培盛今日緊繃的精神才松散下來。徒弟冬林極有眼色地給他打來了洗腳水,一邊給他脫靴子一邊問道:“師父,為何此次年格格受了委屈,爺今晚卻沒過去西小院?”
蘇培盛捧着一盅熱茶,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喟歎,看了眼面前這個沒什麼心眼子的徒弟,感慨道:“因為在這後院裡,一個格格若是恩寵太盛,日子反而是不那麼好過的。但凡外面有人說咱們主子爺寵妾滅妻,宮裡問起來,絕對是年格格受罪。”
冬林手上的動作一頓,反問道:“可徒弟平日裡瞧着,年格格是最和善不過的性子,也沒有費盡心思争寵,怎麼到頭來還能怪上她?”
蘇培盛瞪了冬林一眼,沒好氣道:“你個蠢貨!你以為這世道是誰的世道,這是男人們的世道,便是宮裡的主子娘娘們到了前朝也不過是陪襯,何況一個沒入冊子的格格。”
冬林頓時為年婳感到委屈,他近些時日沒少和西小院來往接觸,年格格對他們這些下人總是和和氣氣的,說句大不敬的荒唐話,他有時候,總覺得年格格沒把他們當下人。
他覺得在年格格眼裡,他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