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從那個時候,他開始意識到,他學語言學得很快,幾乎沒用幾個月,就能在六國邊境和人随意交流,暢通無阻。
原來他也并不是一無是處的。
可是做牙郎的日子也沒那麼好過的,那些被買賣的異族奴隸,大多都是吃不飽飯,還要忍受主人的鞭打。
而他們這些在邊境做牙郎的,除了不必忍受鞭打以外,比那些奴隸也好不到哪去。
很多時候他們吃不上飯,都淪落到去偷去搶的地步。
安祿山還記得當年他來幽州偷羊的時候,餓得饑腸辘辘,耳鳴眼花,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快沒了,不然也不會被義父抓住了。
但是也正因此,他因禍得福,入了義父的青眼,到了義父手底下做事,如今才得以成為營州都督,統領一方。
現在生活是越來越好了,但是當年的日子也實在是給他苦怕了,即便到了現在,他也不敢奢侈揮霍,所有的錢财都攢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這般想着,安祿山仔細地清點好自己這些年來攢下的金銀和絹帛,然後将它們小心地收進了包袱裡。
這些基本就是他的所有家當了。
就在這時,帳外響起了一道呼喊:“安祿山!”
安祿山走出軍帳一看,隻見帳外正站着一個身材瘦削,鸢肩駝背,相貌陰鹜的男子。
那人氣質陰沉,即便如今正直仲夏的正午,陽光燦爛熱烈,可是那人站在那裡,周圍的景物仿佛都變得陰暗了幾分。
安祿山略微一挑眉,原來是史崒幹。
史崒幹和他一同出身營州柳城,兩人可以說是童年一起長大的。
并且在當時,史崒幹也罕見地沒有因為他“不祥之子”的身份而歧視他。
後來他長大到了營州邊境做牙郎,因為偷羊被義父捉住,義父見他言語豪放,頗為欣賞他,于是将他留在了手底下。
陰差陽錯地,史崒幹當時也投入了義父的手下,就這樣,兩人時隔多年再次一起共事,一同擔任捉生将,深入敵軍的地盤,活捉敵人。
此時,帳外的史崒幹見到安祿山出來,絲毫不見外地攬過後者的肩膀,和自家好兄弟一起進了軍帳。
等進了軍帳,安祿山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史崒幹睥睨了安祿山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開口:“行啊你,去了長安一趟,直接升了個官。”
而後見安祿山不語,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嫉恨,轉瞬即逝。
“明明咱倆都是在柳城出生長大的,也都幹過牙郎,後來又在差不多的時候,不約而同做了張将軍的捉生将。”
“可是結果呢,張将軍偏偏隻收了你做義子,咱們來張将軍手底下也有四年了,你先是幹上了張将軍的副手,如今又升任了營州都督。”
“當真是令哥哥我望其項背啊!”
緣分這種東西,本是妙不可言的。
史崒幹本以為他們兩個都這麼有緣分了,以後說什麼也會一起升官,一起發展下去。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自從入了行伍,安祿山這小子簡直就是平步青雲,很快就登上了他遙不可及的位置。
如今四年過去了,這小子已經爬升至了都督,統領一整個營州。
可他呢?
到現在也不過隻是一個折沖都尉。
史崒幹實在是不能理解。
憑什麼啊?
論相貌,他自己承認他相貌平平,可是這小子都胖成這樣了,比他也強不到哪去吧?
論腦子,他倆曾經的經曆都差不多,這足以證明他倆的頭腦也是差不多的。
論家世,那就更扯淡了!
他史崒幹是出身低賤,可是當年在柳城誰人不知,安祿山這小子是能夠帶來禍患的不祥之子!
結果現在過去了這麼多年,他可是一點也沒看出來這小子招來了什麼災禍。
反倒是離開了柳城以後,這小子升官的速度簡直比吃飯還快!
憑什麼啊!
此時,若是安祿山能夠聽到史崒幹的心聲,必然要冷笑一聲。
我能有今天,靠的全都是我在戰場上拼了命地打仗,用九死一生換來的軍功。
幽州鄰近的諸國邊境,沒有一個部落沒敗在我手裡過,平叛戰藩,我從來都是豁出性命去幹,因此軍中盛傳我“骁勇”。
你有這抱怨不平的功夫,不如想想怎麼去打仗拿點軍功來得實在。
實際上,在聽到史崒幹這番陰陽怪氣的話時,安祿山就已經在心裡冷笑了。
不過不服歸不服,抱怨歸抱怨,史崒幹也算是他交過命的兄弟,沒必要因為這點小事就鬧起矛盾。
況且,從前他在柳城時受盡了别人的白眼和唾棄,願意把他當人看的實在不多。
史崒幹就是其中一個。
如今他即将離任,等往後兄弟兩人再次相見,不知道又是何時了。
最後安祿山還是溫聲安慰鼓勵了史崒幹幾句,才把對方的臉色哄得好看了一些。
等到把人安慰好了送出去以後,安祿山又把行李收拾好,在軍帳裡休息了一夜。
至翌日天亮時,他正式去拜見張守珪,向自己的義父告别。
而後,去營州就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