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少年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身上穿着錦衣綢緞,想來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十二三歲,正是半大不大的年紀,明明身形已經長得如少年般挺拔,然而根子裡卻依舊帶着孩子的頑劣。
他們一邊拳打腳踢着那個蜷縮在地上的少年,一邊嘴裡罵着:“你到底憑什麼啊!”
“一個娼妓生出來的賤種,憑什麼能得到護僮侲子的面具!”
“你也就跳舞跳得好看些罷了,和你那個賤骨頭的娘一個德行,都是給人們賣笑的工具!”
有個少年說着便伸出手,想要去搶他懷裡的面具。
“賤種!快把面具交出來!”
“休想!”被毆打的少年雙手護着面具騰不出手,于是幹脆張開嘴,狠狠地咬了對方的手一口。
“啊!”搶他面具的那個少年慘叫了一聲。
而他的同伴們見狀,登時毆打得更加賣力。
“你還敢反抗?!”
“打!把他往死裡打!”
彼時,安祿山就站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幕。
有那麼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 ...那個時候,他就是這麼護着自己的黑玉,因而被周圍的人們拳打腳踢。
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會嘗試反抗。
可是他雙拳難敵四手,勢單力薄,而那幫人成群結隊,年紀還要比他大上許多,他又哪裡是對手呢?
有幾次,他被那些人打到了腦袋,硬生生把他打暈了。
而後他再醒過來時,天上已經下起了雨,澆在他傷痕累累的身上,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能滲入他的傷口,直達他的内心。
所幸後來他被打習慣了,逐漸就變得皮糙肉厚,十分的抗揍,硬生生能耗到那些人打累了,最後罵罵咧咧地放過了他。
其實現在想想,他之所以入伍以後打仗能那麼拼命那麼狠,說不定就是因為之前被打習慣了呢?
那他還得謝謝那些人啊,提早的傳授給了他打仗的經驗,不然他也沒法累建那麼多軍功,當上如今的營州都督。
哈... ...
安祿山的面上逐漸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
他微微回過神來,見到那些少年居然還在發了狠地打着,絲毫不知疲憊的模樣。
當朝尚武,稍微富貴些的人家裡,教育孩子都是要騎射筆墨樣樣精通的,想來這些少年也是如此。
明明他們受到的都是最好的教育,然而骨子裡卻是充斥着最純粹的惡意。
這般想着,安祿山的眼中已經充滿了狠厲。
在那一瞬間,憤怒迅速攀上了他的大腦,等到他的神智恢複以後,他正一手提着一個少年,而在他的面前,其餘的少年紛紛癱坐在地上,驚恐地看着他。
而他手上的那兩個甚至害怕地忘記了反抗。
那些少年方才正打得起勁,然後面前的這個胡人就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瞪着一雙兇惡的眼眸,抓着兩個同伴的後衣領就把他們提了起來,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這個胡人長得實在是太高大強壯了,從遠處看像頭熊,近距離看更是如同一座山一般。
更不要提他臉上的神情有多麼的兇神惡煞,雙眼充滿了殺意,仿佛稍有不慎便能将他們撕碎。
面對着這樣一座巍峨的高山,他們被吓得大腦一片空白,更不要說想着逃跑。
而後,面前這個可怕的胡人森寒地瞪了他們一眼,将手裡的同伴丢在地上,冷聲道:“滾。”
此言一出,那些少年仿佛才終于撿回了一絲神智,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倉皇地逃走了。
末了,安祿山看着那些那些少年逃跑的背影,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明明從小到大的經曆,給他的教訓都是不要多事。
尤其是在長安,他完全不知道那些少年背後的勢力有多大,倘若因此不小心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物,那麼他再想加官進爵來到長安的官場,那幾乎是癡人說夢。
他怎麼就,那麼沖動了呢... ...
彼時安祿山正在懊惱着,那個被欺負的少年也晃動着被打得傷痕累累的身體,來到了他的面前。
“謝,謝謝您!”
聞言,他不由得低頭看向面前的少年。
盡管這個少年被打得鼻青臉腫,但仍舊掩蓋不住秀氣的五官,全身穿着一襲粗布麻衣,想來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
哦對,安祿山想起來了,剛才那些人打這個少年的時候不是說,他是娼妓的兒子麼。
但見面前的少年抱緊懷裡的面具瑟瑟發抖着,不知是因着他身上的衣服太過單薄,還是因為寒風吹痛了他身上的傷。
亦或者,兩者都有吧。
想到此,安祿山再次懊惱自己的沖動。
為了一個無權無勢的孩子,去得罪那些可能是權貴的人家,這筆買賣,真是虧大了。
隻是事到如此,他再反悔也有用了。
這般想着,安祿山的目光逐漸落到了少年懷裡的青色面具上。
他不禁有些好奇道:“你從方才起,就一直護着這個面具。”
少年微微點了點頭,也低下頭看着自己懷裡的面具。
“這個,是驅傩的隊伍裡邊,護僮侲子的面具。”
護僮侲子,安祿山倒是略有耳聞。
漢人的習俗裡,每年到了除夕夜,各地的百姓都會自發組建起一支支驅傩的隊伍,走街串巷,跳傩舞演傩戲,以此來祭神驅鬼,遣災納福。
驅傩的隊伍裡一共有三種角色,負責領頭的傩公傩母,跟在傩公傩母後面的護僮侲子,和被驅除的傩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