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宇澄收回目光,拿筆又在紙上随便畫了幾下,程不惜就進來了。
“小人不太擅長瑤琴,會的曲子不多,不知小姐想聽哪一曲?”行禮之後,程不惜問道。
“揀你最熟的彈吧。”
琴案就擺在畫架對面,程不惜走過去,跪坐于琴案後,先調了調弦,接着手在琴弦上輕輕一拂,悠遠動聽的樂音便響了起來。
“好琴。”程不惜輕聲稱贊。
“這是有一年我生辰,姨母賜下的禮物。”
“小姐也學過琴?”程不惜一邊撥弦一邊問。
“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地學過。”她身體不好,沒法長時間練習,失去興趣後,這把琴就束之高閣了。
程不惜沒再說話,開始專心撫琴。
霍宇澄見他撫琴姿态舒展,一雙手十分好看,禁不住盯着看了一會兒,才想起本來目的。
把亂畫過的紙抽出,霍宇澄換了一張新紙,提筆開始畫程不惜。
畫架對窗側放着,程不惜隻能看見背面,并不知道霍三小姐時而側頭看過來、時而在畫架上沙沙作畫,其實是在畫他。
他在琢磨,一會兒起個什麼話頭,和她閑談幾句,拉近一下距離,不要這麼生疏。
啊,有了,“昨晚的新戲,小姐可喜歡?”
“啊?”霍宇澄筆下一頓,擡頭反應了一下,才道,“不喜歡。戲園怎麼想的?居然讓梁曼音去演女主的原配。要捧的新人樣樣都不及他,原配一死,即成絕唱,根本不想看後面的戲。”
“其實這出戲,最初寫的時候,是想要鐘羽聲演原配的。”程不惜說着話,手上也沒停,琴音絲毫不亂。
“那為何換了人?”
“近來梁曼音和班主鬧得不太愉快,他搭上了颍王府,八成想贖身出去,不肯再陪别的客人。”
竟然是這麼回事,霍宇澄放下筆,皺眉道:“梁曼音不至于這麼天真吧?颍王府再不講規矩,也不可能……”讓他一個戲子進府啊。
“進不了王府,總能進外宅。”程不惜手上放慢速度,擡頭看一眼霍三小姐,“聽說那位五娘是長房長女,是能襲王位的。”
“越是能襲王位的,越不會在這事上出岔子,颍王府本來女嗣就多。”真鬧個醜聞出來,換人襲封也很正常。
程不惜歎道:“小人也勸過他,那些王孫許諾的話,如何能信?可他實在是過夠了在戲園任人輕賤的日子,想着哪怕出去真正做幾天人,也算不枉這一生。”
朝廷嚴禁賣/淫/買/春,但不可能禁戲子陪客,于是戲子漸漸就變得與倡伎無異。
霍宇澄也禁不住歎氣,感覺無話可說,又拿起筆,繼續畫畫。
程不惜繼續把這一曲彈完,而後道:“獻醜了,小人實在不擅撫琴。”
霍宇澄笑了笑:“這曲子你還挺熟的,隻是感覺彈得着急,是不是因為慣常彈琵琶,總想快點兒?”
“是。”程不惜也笑了,“小人自來急性子,所以最初學琴,就選了琵琶。”
“休息一下吧。”霍宇澄叫唐雙給他上茶,自己看一眼畫的肖像,着實不太能看,拿起來将紙一團,丢進窗下紙簍。
換上新紙,她擡頭看一眼程不惜,見他正望着窗外,便也跟着看了一眼,“雨好像小了。”
“是。”程不惜回頭道,“晏京春日雨水還挺多。”
“嗯,你到晏京多久了?”霍宇澄随口問。
“六個多月。”
霍宇澄看他一眼,忍不住問:“你一直穿白衣,可是因為孝期?”
程不惜如她預料的,神色一冷,卻也沒否認,捋一捋袖緣道:“戲園嫌瞧着晦氣,不讓穿純白。”
霍宇澄又感覺無話可說了,認真說起來,人家在孝期,根本都不該撫琴奏樂,對他來說,她和戲園都是雇主,本就是一樣的。
不料程不惜接着說:“其實也無所謂,我知道他們不會怪我。”
他後半句說得非常輕,霍宇澄聽得心中一酸,附和道:“他們肯定最想要你好好活着。”
程不惜與她對視一眼,沉默片刻,才勉強道:“多謝三小姐。”然後又撥動琴弦,彈了下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