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日,正是踏青的好時候。
曹司空設宴漳水之岸,邺城的大小官員都齊集于此,歡宴暢飲,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另一邊,司空夫人卞氏也舉宴和女眷們同樂。
卞夫人居上首,其下各家女眷按爵祿列坐,井然有序,顯得卞夫人身邊陌生的錦衣女子格外突兀。
衆人暗忖,幾位曹氏公子的妻子她們都見過,此人既非曹公兒婦侄婦,難道是曹公哪位神通廣大的新寵,年紀輕輕就能和卞夫人同席侍宴了?
縱然心裡好奇,但懾于曹公權勢,一時并無人出聲問訊。
卞夫人掃視一圈,笑道:“上巳春遊,豈可無花?”又轉頭對那錦衣女子道:“快别藏着了,把你的花拿出來給列位夫人賞鑒。”
錦衣女子恭敬應諾,吩咐侍女捧出兩盆精巧的粉花,又掃塵設案,待卞夫人看過後,親自捧來席間。
衆人先是驚歎于此花之嬌豔,今歲天寒,上巳日也未見邺城有花開放,曹司空府上竟有如此鮮花。
反應慢的還在啧啧稱奇,機靈些的已經聯想到北征烏丸的大事,大聲稱贊起此花的吉祥寓意。
卞夫人滿意地笑了,指着錦衣女子道:
“段氏是個惜花之人,侍奉司空和我多年,甚是用心。她年紀小沒主意,白天聽了征烏丸的事憂心忡忡,昨夜就胡亂借花問卦,沒承想一夜之間百花齊放。”
那段氏有此奇遇,卻依舊恭順非常:“妾豈敢居功,全仰仗陛下和司空洪福,才有此祥瑞。可見天佑我大漢,司空此戰必克。”
于是衆人又舉杯祝頌不絕。
———
幾天前,三月初一。
邺城司空府的花兒們依舊沒有開,即使找遍前宅後院,也隻有幾株頑強的草木萌發了點點綠意。
卞夫人點點頭:“不錯,總算是有個好意頭,可還有别的?”
左右侍奉的長禦們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有人吩咐下去:“夫人有賞,速帶養花者前來答話。”
這幾年來,曹司空接連平定冀、青、并三州,上月初五,下令大封功臣,又免除徭役賦稅、撫恤死戰者子女。
一時之間,邺城上下歡欣鼓舞。曹公一統北方隻在旦夕,屆時南方劉表、孫權等輩不過是強弩之末,誠不足慮也。
這樣諸事順利、意氣風發的好時候,偏偏趕上今年冬天格外漫長寒冷,三月已到,邺城的花草仍沒有一絲萌動的迹象。
為着此事,卞夫人已經憂心了好幾日。
如今朝野上下還在争議出兵烏丸之事,外人不清楚曹操心事,卞夫人身為枕邊人,知道他出兵之意已定,不久就要在朝堂上宣布。
眼下上巳将至,邺城卻依舊一片蕭條景象,要是過了上巳節還是這樣,難免要被有心人拿來作攻讦司空的異象。
不管曹司空本人有沒有把流言放在心上,底下的人都不能不當回事,若能化解此事,當得上是大功一件。
因此,這幾株帶着點點綠意的花木顯得更加意義非凡,伺候它們的人恐怕也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了。
女婢們心知這次是個報喜的大好差事,紛紛搶着前往。未免她們在院子裡打起來,年長有威嚴的長禦李氏立刻出面,點了五六人一同前去。
不多時,女婢們便嬉笑着,簇擁一位錦衣佳人進了院門,齊聲隔簾禀道:“養花人帶到。”
來者既身穿錦衣,定非花奴,難道是後院裡哪位有心人?卞夫人難得有些好奇:“可知是何人?”
長禦王氏早已經打聽停當,即刻入内回禀:“回夫人,堂下所立者乃司空妾室段氏,原是從前車騎将軍董承所獻。”
“她呀,”卞夫人舒了口氣,一個罪臣之後,算不得什麼人物,隻要不是幾個公子的人便好,“快近前來說話。”
左右即引段氏入内。
離得近了,衆人才發現,段氏身上的錦衣不僅圖樣陳舊,還帶着褶皺和勾絲,發髻也是胡亂挽就、七扭八歪,看上去頗為狼狽。
但因着她形容尚小,又容貌美麗、舉止娴雅,倒是别有一番風姿氣度。
在衆人的注視下,段氏緩緩上前,在卞夫人座下鄭重跪下行禮。
卞夫人被唬了一跳,笑道:“非年非節的,何必行此大禮!”
左右長禦和女婢也都窸窸窣窣地笑了起來,一邊有人搬來錦墊擺在下首,一邊又立刻有人上前扶起段氏。
卞夫人拉起她的手,“你我既然同侍司空,以後在我這兒隻叙家禮即可,快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