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相宜起身,從門口的雜物裡尋了個燈籠,連外衣都來不及披上,便循着那聲音去了。
一樓的值班小二聽到閣樓上有動靜,樓梯木闆發出“吱呀”的簌簌聲,還以為是客人起夜或是尋找吃的,剛要張口,便看到一個青色鬼影倏地飄走了。
*
漓河從内城穿腸,彎曲分岔的支流,交彙于外城的林蔭處。
林蔭茂盛,碎石錯落在泥濘中,旅人的腳步再輕,也免不了留下腳印。
蟲鳴和露水滴答聲混雜,喬相宜提着燈籠穿梭在林中,腳步時緩時急,因是這林中小徑十分難走,稍有不慎便會栽在泥裡。
隻是,這手中燈籠的光并不怎麼亮堂,甚至隐隐有些發綠,要和樹林中的陰影疊在一起了,視線實在昏暗。
喬相宜并不清楚,他們來到賀州城前一晚,城内下起了雨,如今内城的積水順着石壁而下,彙集在一起。
說來奇怪,他走進這林子時,分明感到哭泣的聲音近在眼前,時而柔弱、時而凄厲,偶爾隐沒在急流裡。
此刻,卻隐約的聽不見了。
他不禁向前方看去,樹林盡頭,靠近深處,便能看見一個由碎石組成的,戈壁一般的淺淺河岸。
夜色深沉,淺淺月光反射出河水的影子,石頭經過雨水的沖刷,無一不幹淨乖巧、赤條條。
河岸最裡處,有一塊巨大的石頭,那上面好像還藏着一片黑紅色的模糊影子。
是了,是這裡了,呼吸聲,心跳聲,都是從這裡傳來。
那影子以為沒人發現,正灰溜溜的越過身去,正要撲騰到那湍急的水流裡。
這可不得了!
喬相趕緊上前宜踱步,忍不住一聲驚呼。
“這是要幹嘛呀!”
他一伸袖口,便抓住了那把影子。
燈籠摔在地上,照亮了一小片區域。
那是一個瘦小的小女孩,看起來十歲左右,她的衣服已經被浸濕大半、棗紅色的衣襟被泥濘沾滿,臉上也到處都是血迹斑痕。循着那污泥的痕迹,河灘上淺淺的印子可以追溯到漓河邊上。
被人抓住後,她淺淺的呼吸被打斷,變成另一種陌生的低語,防備來人。
她似乎是沒反應過來,女孩身體孱弱、聲音卻是尖銳:“……你是誰?”
年紀雖小,卻是一身戾氣,看起來像是經受了極大的折磨,像隻受傷的貓兒一般,警覺地看着靠近她的陰影。
“小妹妹,你怎麼會在這裡?”喬相宜站着,伸手要把她往内拉一些,遠離那片危險的水域。
小小年紀,怎麼就想不開呢。剛剛女孩要躍身的舉動,倒真像是要跳河。
女孩的臉頰皺的像浸滿髒水的包子,但眼神仍是警覺,沒有回應,不知是不願起來還是根本沒有力氣。
喬相宜順着火光,打量污濁的小女孩,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自己一整天在陪着七叔折騰來去,迷迷糊糊中聽到那更夫說的失竊案。
失竊案、黃衣人、被押解的人、荒涼的外城……他的心中隐隐有了推斷,這個女孩恐怕因為這些風波被牽連,跟父母走散了吧。所以找不到父母,擱這兒哭呢?
也不知想到什麼傷心事,哭着哭着就要跳下去。幸好自己耳聰目明,這才恰好聽見,路過攔下命案一樁。
他徑直上前,蹲在女孩面前,又不好把“尋短見”說的太直接,于是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問道:“小姑娘,你是被河水沖到這裡來的嗎?”
他的聲音清潤,既無親近也不冷淡,隻是像微風一樣自然動聽。
女孩像是被說中了心事,嘴唇微顫,但仍是用凝滿水珠的眼睛盯着他,不說話。
下一秒,喬相宜對她微笑了一下。
女孩一愣。
隻是一刹的失神,那些委屈變成另一種方式發洩出來,女孩眼中的水珠終于鎖不住了,逃離眼眶,奔流而下。
一陣嗚咽聲傳來:“哥哥……嗚嗚……”
喬相宜接過她髒兮兮的小手,輕聲道:“不急,你慢慢說。”
“嗚嗚……爹娘,我……我找不到我的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