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倆人果真把目光都轉移到他身上了。
情況緊急,路千河幹脆自戳軟肋:“七叔,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接近你嗎?”
路千河認為:這些故事中,自始至終,冷眼旁觀的,隻他一人而已。
在很久以前,在那副圖騰隕落時,他就早已沒了容身之地。
那頭戴銀環的女性長輩告訴他:“你要去邊境流放之地,看盡人的悲歡生死。跟随最強大的人,走遍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直到完全忘記自己的身份和宿命,你才是你自己。”
這世上從沒有什麼純粹的巧合,大部分情況下,有的隻是精心策劃的必然。
在栾夜城輾轉反側,看似順從命運的少年路千河,并不是懵懂無知的遇見了自己生命的“貴人”,而是在得知自己的實力和處境後,刻意制造了一場“相遇”。
隻是他當時,并沒有聰明到,可以猜出七叔的真實身份,隻是心中隐隐覺察——此人非同一般。
如今,他終于體會到:那些看似緊密相連的命運,也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和琢磨。
隻有用一個炸彈解決另一個炸彈時,“戰争”才算勉強停止。
從這晚起,那些因命途多舛而聚集在一起相互扶持的情誼,也算是真正的走到了盡頭。
路千河啞然失笑。
他心道:倒也不全是,還是有偶然的,譬如喬相宜的出現,确實是個“意外”。
于是,囑咐完林子拖住這兩個中途熄火半死不活的人,催他們趕緊離開後。路千河轉頭,馬不停蹄地去找了喬相宜。
某種程度上,路千河預估的方向是對的。隻有他從小對西境環境如此敏感,将那些陳年轶事爛熟于心。
例如,有傳言說,天演城之戰,程昴星一戰成名,拎出來的根本不是将軍的頭顱,而是妖物的心髒。
他性格瘋魔,剛進白虎營就攪得天翻地覆,這導緻他和當時風頭正盛的“參七”将軍十分不合,“參七”将軍十分不信“昴四”那些魔怔般的傳言,發誓白虎營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參七”将軍雖然不屑“昴四”那些行徑,但有一次還是被激怒了,氣的要跟他一決高下,結果“昴四”提出:我們比一比誰殺的人多。“參七”将軍以為被耍了本不欲理他,誰知又被激了一句:看來是不敢跟我比,怕了。
于是,倆人比試誰能在“鼓啰塢”殺掉更多的俘虜,直到賬内的白虎徽章都染成血河,也沒分出高下。
最後,這些紛争以“參七”将軍通敵叛國為節點,從此以後,“昴□□頭無人能及。
程昴星因十分擅長間諜戰,而被特許在泾西路幾座重鎮可以流動蟄伏,但誰能想到,連賀州城都有他的眼線。
故事有幾個版本,一為“參七”将軍确實遭到暗算,不敵“昴四”,成王敗寇。所以隐姓埋名,投身江湖,忘卻前塵往事,重新做人。
至于二嘛,就有些細思極恐。
有人說邊境走私之所以屢禁不絕,就是因為有白虎營在背後幫襯——如今月涼國虎視眈眈,總需要一個風頭正盛的将星隕落,深入虎穴,而那個被挂在城樓上鞭屍的“參七”将軍,指不定真的化身為厲鬼,鑽進月涼人的老巢裡去了。
當然,流傳最廣的版本,還是這等傳奇人物已經死了,沒有鬼神,有的隻是西北的風沙和殘忍,有的隻是流民的夜夜哀嚎。
路千河幾乎快要把真實版本撺出來了。
不管七叔是為何隐姓埋名,他确實一直隐身在邊關和西境,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合法和走私的邊界,也沒人比他更深谙黑與白的灰色地帶。他以身試法,不再高高在上、殘暴狂怒,有時确實如一個曆盡滄桑的中年人一般,擁有了幹完這票就歸隐的大膽覺悟——沒人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七叔唯一沒有想到的,大概就是,他在賀州城内的生意夥伴、和賀州城的地方鄉紳、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而風水輪流轉,如今,護送保全那鄉紳的背後勢力在混亂中浮出水面——竟然就是他的老對頭程昴星。
程昴星出了名的喜怒無常,當他得知他的合作夥伴竟然是許久不見的“參七”将軍,他的第一想法不是當沒看見,也不是殺之而後快。而是先陰陽怪氣了一通,恭恭敬敬送走,再借着城中混亂捉妖的由頭,把七叔引到内城,折磨一通,以展示他的“惡趣味”。
當然,也有可能,他覺得七叔另有用處。
隻是,路千河漏了兩處:一處是未入局的、可以說是變數的喬相宜,一處是匆匆一面之緣的王郁沣。
他自然也想不到,他設想的始作俑者,那個在背後張牙舞爪、運籌帷幄的程昴星,是不是也有私心,是不是也會出現在意料之外的地方?
就像現在,他好不容易把遭了瘟的喬相宜拉上來,以為喬相宜因為莽撞被“猛獸”圍攻,卻沒想到背後追逐喬相宜的“猛獸”,就是程昴星本人。
程昴星為什麼放着危險的七叔不管,非要追一個無關緊要的喬相宜?
難道他當真認為那個故弄玄虛、三腳貓功夫的喬相宜,就是那個造成混亂的“妖物”?
殊不知,命運有時無常。
喬相宜和路千河,他們分别隻知道一個故事的兩端。
隻有把故事的兩端黏合在一起,才是一條完整的鍊路,才能拼湊出一個立體的“程昴星”來。
但不管他們眼中的程昴星立不立體,他們目前,都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