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母家祖上确實是餘杭人士。”書生頓了頓,“但,我其實……是在元京長大的,并沒有去過江南。”
“在元京長大的?”喬相宜有些驚訝,“但我方才不小心聽到,閣下不是來自‘飛星劍派’嗎?”
聞言,那書生愣了一下,他旁邊的書童臉上一黑,立即上前做出警戒的姿勢。
喬相宜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抱歉,耳朵比較靈,不是有意要偷聽的。”
那書生漲紅了臉道:“不是不是,我們不是飛星劍派的内門弟子,隻是……在外門修行的門客罷了。”
四大仙門中,“白露”、“幻海”、“容音”都位于京畿地區,隻有“飛星”地處江南。想來如果是前三者的弟子或門客,應該常來元京,不可能不知道“鬼市”,自然也就不可能被坑。
除此之外,仙門也分内外——倒不如說“内門”、“外門”泾渭分明,内門弟子才記名,外門弟子隻能稱作“門客”。外門弟子挂名倒是容易,隻需要有親眷在仙門任職便可挂名,但若要升為内門,則需要親傳長老的推薦才可入門。所以很多外門弟子也會同散修一起參加“元京會武”。
這書生措詞漏洞百出。例如,他身上佩的是短劍,不是飛星弟子常佩的長劍,這一點倒是和飛星劍派外門門客的身份對得上。但,若他真是來自飛星劍派,必不可能是元京人氏,這一點,又對不上了。且他方才神色緊張,似乎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又是為了哪般?
喬相宜心中疑惑叢生,又不好意思細問。忽然,聽到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對他喊道:“喬兄……你去哪兒了?”
那聲音又道:“我方才在那邊轉了一整圈都沒找到你,你怎麼跑這邊來了?快等等我,我有事要同你說——”
正是司徒善的聲音。
喬相宜心想司徒善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便大老遠向那聲音的方向揮了揮手,順便對身旁的書生道:“哦,沒事……是我朋友來找我了。”
那書生肉眼可見的——身體突然僵硬了一下。
喬相宜以為是書生性格腼腆害羞的緣故,便客氣道:“閣下若不介意的話,等會不如與我們結伴同行?”言語措辭間,仿佛剛剛的不愉快沒有發生過。
那書生愣了愣,又搖了搖頭,喬相宜以為他不樂意,便不再強求。上前先去迎接了司徒善,卻見司徒善急急匆匆、灰頭土臉,和先前的臉色紅潤大相徑庭。
喬相宜:“不是哥們,你這是……賠本了嗎?”
“不是,我……”司徒善支吾道,“我……好像也不是。啧,我該怎麼說呢?”
喬相宜見他講話急得大喘氣,那點苛責的心思也就消下去了,忙不疊醞釀了一通“沒關系男兒有淚不輕彈,幸好我還偷偷留了一點,大不了咱們從頭再來東山再起……”
此時,他還沒醞釀出口,卻突然刹住了閘——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便看見方才身後怯生生的書生臉色一變,突然閃了上去。
等到喬相宜意識到什麼時,隻看見那把纏着藍色流蘇的短劍亮了銀刃,晃瞎了他的眼,又轉了個彎……生生架在了對面司徒善的脖子上。
什麼情況?!
這書生認識司徒善?
與此同時,書生旁邊的書童喝彩道:“小姐……幹得好!我方才就聽這聲音耳熟的很,沒想到真的是他!”
等等,不是書生……是小姐!
隻聽方才還“腼腆内斂”的白衣書生一記冷哼:“司徒少爺……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喬相宜簡直懷疑方才與他說話的那個書生是假的。他一拍腦袋,才終于将這一切串聯起來。他終于想起為何之前覺得這書生很“熟悉”了——他分明是見過這位“書生”的。
那日坐在楓雪樓二樓,将圓扇一甩、翻了個白眼将司徒善扔下去的那位……官家小姐,叫什麼來着?
想起來了,叫什麼“飲水思源”……王思源!
隻不過那日離得太遠,他就隻記得那日樓上的女子語氣桀骜不馴,其他印象就都很模糊了。遇到這書生時,臉肯定是對不上,說話腔調也對不上,能認出來才有鬼!
敢情這“溫文爾雅”、“漲紅了臉”的文弱書生,就是女扮男裝的王思源本人。
難怪那書生回答問題扭扭捏捏的,敢情是怕被認出來!
那方才忍不住喝彩書童——哦不,侍女,立在王思源身側道:“我就說是他,不會有錯——别以為換件衣服我就認不出來了,上次的帳還沒跟你算完呢!
“哼,要不是你鬧那一出,我們家小姐也不會被責罵關禁閉,哪裡都去不了——蒼天無眼,怎麼哪都能遇見你?”
後半段,明顯是對着司徒善說的。
司徒善哪能想到冤家路窄,在這也能碰見?他混不吝地被王思源拿劍抵着着性命,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後,頓時怒從心頭起。
司徒善咬牙道:“算什麼賬?兩位不是都将我扔下去了嗎——還嫌不夠?”轉而急忙用眼神向喬相宜求救,似乎想擠眉弄眼,提醒喬相宜眼前是何許妖孽也。
喬相宜被晾在一旁後,果真得了空,為了防止他們幾人引起更大動靜,幹脆一揮袖,趁着王思源沒注意,将架在司徒善脖子上的短劍彈開了。
藍色流蘇掉落在地,王思源身體一震,警戒地望向喬相宜。身旁的書童趕緊扶住她,道:“你這道士,怎麼跟這臭男人站在一邊?我道你是好人呢,原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喬相宜:“……我說,有話好商量。”
這裡是打架的地兒嗎?不分青紅皂白就先出手的是你們好不好!
他自然偏心自家兄弟,急忙将司徒善拉至身後,卻見王思源不知道是氣不過還是受了身邊書童的鼓勵,重新撿起地上的短劍,擡手就向這邊襲來……喬相宜從袖口拿出扇子一擋,這一擋不要緊,他新做的扇面霎時被王大小姐的短劍戳爛了,他動作一頓,微末地哀歎了一口氣,卻見王思源又一招殺來——
司徒善大喊一聲:“小心!”
喬相宜躲閃不及、步步後退,眼見那短刃即将見血——王思源手中的短劍兇狠地落下——落在了喬相宜的手臂上。
王思源吓得動作一收,已是來不及……但預想中的血光沒有出現,喬相宜抖了抖袖口,面色怪異,忽得從撕爛的衣料處露出一個包裝精美木盒來——正是王思源作為“書生”時送他的“見面禮”。
喬相宜沒事人道:“還好這裡藏了東西。要不然,方才那一劍,後果真是不堪設想——還得多謝這位小姐的‘禮物’啦。”
這句話,是對着神色慌亂的王思源說的。
隻見王思源聽了後動作一怔,手心的藍色流蘇頹然落下,眼角露出一抹鮮嫩的紅。
她這是……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