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河點了點頭。
半晌,王思源才上了樓,坐在了路千河旁邊。
路千河很明顯地感覺到——王思源有些意興闌珊。他心想:王思源和司徒善,好像都是那種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的人。他似乎隐約地猜到了什麼,但又不能确定,便率先開口道:“師姐,你要問什麼?”
“嗯……啊?”王思源被他這聲“師姐”炸的靈魂出了竅,這才發現說話的人是路千河,“對了,我想問……我想問……”
她撇了撇嘴,似乎是放棄了:“我……我忘了我要問什麼了。”
路千河道:“沒關系,這裡視野很好。你可以想清楚了再說。”
王思源順着窗棂測漏的風,向窗外遠眺,見到了路千河方才之所見:夕陽照暖,白鵝飛雪如蘆花,湖光潋滟,雁影驚掠,遍尋不見。
王思源:“唔……已經春分了呢,果真是良辰美景,難怪你看得那麼入迷。唉,一眨眼,我們都已經離開元京,在杏花洲上生活一年了。”
杏花洲位于西泠群島東南部,是飛星劍派去年才開放的一片的領地,但也是許多飛星劍派的弟子們新奇卻望而卻步的區域——這裡是飛星劍派唯一一處男修女修共同修行的島嶼。
此事源于項真的一個提案。
去年,自元京會武歸來的項真晉升為飛星劍派史上最年輕的長老。鴻晖在屏風後接見了她。
鴻晖對項真表示:“看來我們最不懂事的小師妹也已經長大了啊。阿真,這一年,門派大大小小的事務辛苦你了。你如今也已到了出師的年紀,但師父已不在,我這個做師姐的就代行師禮——在西泠群島分一塊地,讓你自立門戶,如何?”
項真:“多謝師姐。敢問師姐,這片地的一切規矩,都可以由我自己做主嗎?”
鴻晖:“當然。你既已達成了當日的承諾,在元京會武中擊退外敵促成了四大仙門的合作。我自然要允你有些自治的特權。”
聞言,項真的眼睛轉了轉:“師姐,你還記得嗎?十三年前,飛星劍派隻有‘君子劍’,沒有女修的容身之處。十三年後,人人都認為飛星劍派是一座尼姑庵。但你我都知道,我們當年,并不是為了鬥争而鬥争。”
鴻晖:“……你想說什麼?”
項真兀自跪下了:“我想要……我門下的弟子,不分男女,不分等級,都由我親自指導,同修同住。”
那一天,鴻晖沒有回話。得到默許的項真果真挑了一片風水寶地,開啟了她自立門戶的生涯。但奇怪的是,她并沒有從自己的親信中挑選精英,而是将那一年元京會武新晉的弟子都收入了門下。
“誰能想到呢,離開元京後,我跟司徒善竟然成為了同門。”王思源的聲音和她的思緒一樣,似乎被拉得很遠。
“我記得當時他家中出了事,這瘟神抑郁了好長一段時間,還耽誤了拜師典禮。我尋思着終于要擺脫這魔障了。結果,他一聽說拜入的是師父門下,立馬就好了。”
路千河點了點頭:一年前司徒善耽誤拜師典禮,聽說是因為他的父親司徒彰出了事情……恐怕這背後與大周朝堂的變動有關。耽誤了拜師典禮的司徒善某一天被他們的師父項真不計前嫌地領了回來。路千河想:以司徒善後來不哭不鬧的表現來看……項真應該是給司徒善吃了什麼強心劑。
王思源:“唔,師父……師父的确很好,她對每一個人都很好。哼,他不會以為隻對他特殊吧。”
“哦對了……還有你。”王思源似乎沒注意到方才的絮絮叨叨,她将視線轉向路千河,像是笑了,“說實話,剛見面時……我挺怕你的,我當時以為你要殺了我呢。沒想到,後來相處之後發現你的脾氣是最好的。不僅不介意……呃……當我的師弟,還會細心地幫大家的忙……總之,平時真是麻煩你了。”
路千河靜靜聽着。他心想:原來,他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一年嗎?
好像,以前從沒這樣過。
這一年,他像一個普通的中原弟子一樣,适應了飛星劍派的生活……日子過得平靜又熱鬧。
他輕輕看了對面一眼:嗯……時常有司徒善和王思源這倆人煩着,的确很熱鬧。
這時,王思源發現路千河藏在書冊後的紙張上有墨痕,便奇道:“我以為你在看書,原來是在寫信啊——哎?怎麼寫了這麼多又燒了?”
路千河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無事,隻是練習。寫得不對……便燒了。”
王思源扶了扶發髻上的簪花,這才想起曾聽司徒善提過:路千河并非元京出身,甚至……可能并不是大周人。他雖劍術出類拔萃,但去年時仍需要項真口述内功心法相輔,直至今年才學會了獨自閱讀心法,因而經常一個人在會心堂二樓的藏書處修行。
“哦,我明白了。你是要給喬大哥寫信吧。是他的信到了嗎?我聽說你和司徒善當時是因為他的緣故才機緣巧合參加的元京會武,卻沒想到,最後他竟沒跟你們在一塊兒,真是造化弄人。”王思源玩弄起了路千河桌上的筆,“說起來,每逢節氣和佳節,他都會給我們寫信送祝福呢。哼,他可機靈的很,不僅不還我的筆,甚至還能看出來……你的回信是代筆呢。”
路千河有些不自然道:“是麼?呵……确實。每次都是代筆,他可能會不高興。”
“沒事,他會原諒你的。路師弟,你先把我那份給我吧。”王思源擺擺手,“我聽說夕朗山的日落可不輸西泠群島,也不知道喬大哥最近在忙些什麼,過得可好。等下個月的考試過了,不如我們問問師父能不能休個假吧。”
聞言,路千河似乎沉默了一下,最終搖了搖頭:“沒有,今天沒有任何來信。”
“啊?”王思源淡淡失落道,“這樣啊,那就算了。”
往常,喬相宜的信總是會在節氣的前一天到達——至少過去一整年都是如此。
但自去年年底的臘月深冬開始,他的信來得越來越晚,連新年的祝箋都未趕得上除夕。而今年立春,幹脆……就沒來信。
所以路千河才忍不住親自寫信,想問問喬相宜最近是否出了什麼事。
他确實是很久沒見過喬相宜了。久到甚至想不起……以前與他是如何相處的。而喬相宜那些準時飛到杏花洲的信件,也讓路千河此前,幾乎無法“主動”做些什麼。
可他方才落筆時才發現:自己并不擅長用書信的形式與那人傾訴衷腸,甚至連開篇的問候都顯得生分拘謹。所以那些殘篇……路千河一封都沒留下。
王思源走後,路千河又靜坐了半天,直到星河落滿天際,他才決定用更簡短一點的語句表明自己的憂心。
“你還好嗎?我很擔憂你。”
路千河忽然覺得,“擔憂”這個詞用得有些不夠形象,或者說……不合時宜,也不夠親切。大周人的語法中似乎還有更簡略的表達。
于是他頓了頓,将那句話修改了一下。
“你還好嗎?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