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空間内,銀發怪人摸着破書發出古怪的笑聲,他滿面榮光地指着喬相宜身後。
喬相宜猝然回頭,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隻巨大的薄魚眼珠黏着在洞穴内的組織物正在快速蒸發,四周頓時飄散出了陣陣白汽。
那一瞬,喬相宜似乎透過遙遠的記憶,看見了賀州城底盛開的白骨“蓮花”。
白汽散盡後,一顆破碎的“眼珠子”滾到了他的腳下。這顆“眼珠”凹凸不平,上面還沾着白汽的餘燼,原本冒着血絲的地方染着淡淡的金邊。
“我想起來了,這裡的确是泉眼。”銀發怪人大笑三聲後,走到喬相宜身側,将那枚半個手掌大的“眼珠”撿了起來,“不然,怎麼會有靈玉出現呢?”
來不及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的喬相宜徑直向後退了一步,眼見方才堅冰維持的結界在眼底冰雪消融,結界消失的一刹,“洞穴”也跟着消融……眼前的景色變成了無邊無際的陌生水域。
“等等……”喬相宜道,“你說……那眼珠……是靈玉?”
曲晏清說過,靈玉最早産自東海,是和活化石一樣珍稀的存在。而白露谷傳統的“釣仙魚”其實也是一項複古的、紀念靈玉最早開發的活動。再後來,幻海盟聲稱在靈犀泉眼中發現了更大規模的靈玉,成為了合法的代理商。如今,仙門日常消耗的靈玉隻跟貝殼差不多大,它精巧的外形亦被追捧,成為了宮廷工藝品的裝飾物。
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是……靈玉的生産過程?
一隻巨大的薄魚在他們面前死去,然後它身體的組織化為白汽……最終,凝結成了一顆小小的結晶。
那一瞬間,喬相宜似乎明白了,當年漓漓送給自己颠倒衆生的那一掌白汽,代表着什麼。
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可真是來對了地方,誤闖了不得了的“禁地”。
“多虧你這東西煞氣充盈,才讓我清醒過來,注意到你背後的白汽。”銀發怪人盯着喬相宜,語氣冷靜得有些可怕,“也讓我……想起來一部分記憶。”
喬相宜心想:這個銀發怪人……明明上一秒爽朗熱情,問他和仙門、泉眼有關的話題都毫不知情,現在卻突然跟變了一個人一樣,将方才洞穴中才融化的堅冰都融進了眼睛裡。他的氣息……變得有些危險。
那麼,眼前這個人,是負責看護禁地的……?
喬相宜藏在袖口處的備用“折扇”已然疊出雛形,準備随時出擊奪回他手中原本屬于自己的的東西。卻在下一秒,詫異地看見那人主動将“破書”緩緩遞還。
“你放心,我并非幻海盟的人。如果你有問題要問,我想……我們得先離開這裡。”
喬相宜的動作停滞了。
銀發怪人繼續用眼神拂去喬相宜的敵意,“别急,盡管我想起來了一部分事情,但還是需要親眼确認才能得出結論。既然你也……被困在了這裡,不如陪我走一趟吧。”
話音剛落,喬相宜迅速将破書收回懷中,感到周身凝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霧。轉頭一看,銀發怪人自己身上也裹了一層。
“沒事,這層靈氣來自方才那枚新鮮出爐的靈玉。不裹層靈氣,咱倆就得硬遊過去了。”他又添了句:“放心,你幫我回想起來,我沒有理由坑你。”
幽暗的水域内,零散地着漂浮着當時侵入結界的薄魚,以及一些兩栖的軟體動物。涓涓的靈氣幫助喬相宜在水裡保持了平衡,于是他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試圖在被那些異獸發現前,用罡風在前方開出一條道。
銀發怪人注意到他的動作十分小心:“不必驚慌,一處泉眼最多隻有一個強大的‘看守’。而且,我們已經離開‘考驗區’了。在到達下一片‘考驗區’前控制呼吸就行。如果靈氣不大量波動,它們不會妄動。隻有強制驅使,這些異獸才會狂躁。”
喬相宜吐了個泡泡:“強制驅使?”
銀發怪人:“一切有風險,但可能有效益的事情,都會有人前赴後繼地大膽嘗試。你是仙門的人,這點應該比我清楚。”
喬相宜看着那些明顯帶有陸地生物特征的水生生物在水中浮動旋轉遊離,突然想起了幻海盟那座巨大的培養皿。
曲晏清曾和他提過,那座培養皿中的大部分生物都不屬于這個時代。
“如果你對靈獸有研究的話,會發現包括‘摘星’在内,它們屬于珍稀的、在亂世前就已經滅絕的物種。沒人知道幻海盟是怎麼弄來這些活化石的,但很明顯的是,這座培養皿放在了一個既危險又重要的位置,且和幻海盟的占星技法很多都對得上——在得到最後一座‘指引’的贈予‘摘星’後,他們就将寶壓在了靈獸這塊。事實證明,他們押對了。”
那時,曲晏清得出了一個結論:“幻海盟現今的能力是從靈獸身上借來的”。
眼前的水域寬闊地仿佛看不見盡頭,但那些生物浮動的陰影繼續遊離,盤旋在水域上方居高不下,溯遊成了一個環形的回廊。此情此景,簡直像曲晏清口中那個神秘培養皿的另一種再現。
喬相宜想:也許,眼前的場景也是标注和解答——幻海盟的靈獸也是向泉眼借來的。在“指引”斷絕的時代,驅使、圈養靈獸,也許就是幻海盟在做的事。盡管不知道他們采用了什麼方法,但靈玉産業的興盛已經驗證了他們的成果。
成也靈獸,敗也靈獸。這便是真州異獸禍亂的源頭嗎?
這塊拼圖幾乎快要拼成了,但還有一處模糊地帶——他們是怎樣驅使靈獸……得到靈玉的呢?
“前輩,你不是說你不知道仙門嗎?怎麼會知道那麼多細節。還猜到了我是仙門的人。”喬相宜在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漫不經心。
“你說過,你是沖着泉眼來的——既然你是帶着問題而來的人,真相的大門遲早會為你敞開。”銀發怪人化身謎語人道。
“所以我碰到您,算是走對了路?”喬相宜道,“可是……我為什麼總覺得前路看不見盡頭呢。”
洞穴可以消融,但廣闊的、沒有方向的水域反而令他更加迷失了方向。即使意識到自己身處泉眼,但剛來到真州時,那種不顧一切也要尋覓泉眼位置的熱情亦被打消了一大半。
當時什麼都沒想就被吸引了進去,忽略了真州的泉眼也許和自己之前接觸的泉眼完全不同,就像現在,被水域中的浮光掠影牽連出萬千思緒的他,心中有了大緻的方向和輪廓,卻因始終摸不清自身所處的方位而寸步難行。
“隻有身在局中的人,才會忘記自己身處何地。”銀發怪人恰到好處出聲道,“方才多虧你提醒了我,我才意識到:我一直困于薄魚的迷障,這便是一葉障目——屬于我的戰争,早就結束了。”
“迷障?”喬相宜道,“前輩,您可以再直白點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共享信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