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道泉眼“考驗”的機關落下時,喬相宜手中的補給全都耗盡了。他氣喘籲籲地收回武器,臨了還不忘禮貌:“多謝前輩一路相助!”
銀發怪人看在喬相宜一路上沒給他添亂的份上,微微點了點頭。多虧二人取得了休戰和解,這一路上雖耗費體力但也沒受什麼緻命傷。
空氣逐漸變得稀薄,熟悉的水域再次出現,漩渦的重影定格前,那位謎語人大哥腳步卻顯得有些猶豫。
喬相宜:“都走到這了,還不考慮跟我一起出去嗎?”
銀發怪人:“……要你教,多嘴。”
二人動身走進最後一道漩渦。
在水渦淹沒人的感官前,喬相宜屏住呼吸,發現他在每一個漩渦裂縫處标記的紙人重影,似乎淡了一道。
少了一道……說明那隻紙人真的飄走了。
另一邊,銀發怪人擡頭,在漩渦中心看見了一道散着幽暗綠色的、攝人心魂的光。
然而,漂浮在水渦中的綠色的光芒——轉瞬就被一頭鲸魚吞噬了。鲸魚的倒影擋住了整個漩渦的水流,也擋住了正在穿梭泉眼的二人的去路。
鲸魚背上似乎騎着一名少女。那名少女翹着二郎腿,姿勢不羁放浪,看見鲸魚吞下生魂鈴後,滿意地吹了聲口哨。
喬相宜捂住嘴巴:糟了……怎麼這裡還有攔路虎!
他拍了拍距離不遠的銀發怪人,傳音道:“前輩,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你先去那邊!”
然而,銀發怪人卻像沒聽見似的,隻呆呆望着鲸魚的背影,眼中還殘留着那道已被鲸魚吞噬的……綠色的光。
那光芒使得他散落的記憶得到了聚合。
薄魚的夢魇将他困了許久,讓他前半生關于生死的記憶倒錯,他在薄魚為他創造的舞台上渾渾噩噩……不知演了多久的獨幕劇——誤把死當快樂、生當虛度。
那些美夢足以将人的心志從内部瓦解,使得他忘卻成年後已經形成的性格,短暫地恢複了年少心性。
喬相宜遇見他時,他顯得生動爽朗,即使薄魚的孽障破碎,他成年的底色也隻恢複了一半,整個人的行動顯得失魂落魄、衰老遲緩——因為他忘記了自己為何被困,他的另一半靈魂早就不知道埋葬到哪兒了。
直到再次遇見這束光,他才想起始末根由。
那綠色的光芒——來自生魂鈴。
傳說,生魂鈴能夠倒轉生門和死門,而隻有被困于生死界限之間的人,才能見到生魂鈴。
在見到生魂鈴之前,他剛剛輸掉一場戰争。
那時,他身負門派衆多弟子的身家性命,卻自認能力不足,隻好以自身性命為賭注,做了一場不可交易的交易。
當然,他早就預見了那場交易的結局,因此還沒有蠢到乖乖遵守“規則”等死。在開始那場交易前,他給自己下了份“保險”——一旦身死,便會有銘文封存他的魂魄。
卻沒想到,這份“保險”成了他後半生的噩夢。
他懷着巨大的遺恨死去,魂魄卻卡在不生不死的邊緣,見到了傳說中的生魂鈴。慧眼識珠的他試圖用生魂鈴護法引渡,将自己引渡到一處無名的泉眼,卻沒想到這座泉眼的“考驗”是薄魚的迷障。急于回到現世的他被迷障困住了,他被困在了十三年前的泉眼長醉不願醒,隻有那枚被丢棄的生魂鈴,夾着他的氣息,順着泉眼漂到了遠方。
他想起來了。
“珍……珍?”銀發怪人望着那鲸魚背上的少女道。
他是曾以銘文聞名仙門,又以銘文将自己困于生死界限的——容音寺的江曜。
而他的遺恨,便是在和“天香鼎”做交易前,誤把自己親手托付希望的孩子,卷入了地獄的深淵。
銀發怪人——江曜感覺自己被萬箭穿了心,五髒六腑碎了一地。
“前輩,前輩!”喬相宜的紙人近乎目眦欲裂了。
他不知道這位銀發怪人為何在臨門一腳前為何突然“石化”了,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近了,而剛剛經曆過重重“考驗”的他們近乎手無寸鐵——不管那上面的鲸魚是哪來的,是無意闖入還是有意攔截,現在的他們都不适合露面迎戰。
更何況,他總感覺鲸魚上面的人影……有點眼熟。
這時,一道風刃劈開了巨大鲸魚的重影。
鲸魚背上的少女動作生生顫了顫,眼見那道風刃刺破旋轉的水渦通道,揪住了水下的一道人影:“找到了,切片在這裡。”
鲸魚背上的少女——郝珍珠這才驚覺:原來這漩渦下……是有人的嗎?
不管了,想必是朔風門那厮追上來了……先拿生魂鈴要緊!
她立即換了個姿勢,從腰間取下那枚葫蘆,葫蘆傾斜後,從内部流出了銅汁一樣的液體,那液體瞬間融化了鲸魚的表皮,随着龐大生物的一聲嘶鳴,水中的鲸影竟像投影一般閃爍不停。
郝珍珠笑了笑,打了個響指,在鲸影定格的一刹那,她徒手從鲸魚口中撈出了一個手镯一般亮晶晶的鈴铛。
“嘿,撈出來了,大功告成。”她拍了拍葫蘆的頭道,“多虧你機靈,提醒我先用萬象蟲将這些大家夥全都霍霍了。你看,它們多聽話。”
話音剛落,那葫蘆上竟閃爍出一個金屬鼎器的投影,但也像方才的鲸魚般,很快就定格消失了。随即,她又像感覺到什麼不對勁似的,拍了拍自己的頭:“啊不對,我應該謝謝我自己。”
“那麼,接下來……”她手握生魂鈴,臉突然像變了一個人般惡趣味起來,盯着水面下方的幾個糾纏的不明人影道,“我就……把你們全都送走吧。”
不過在那之前,她需要清點一下人數,好記下自己的光榮戰績。
“嗯,讓我來數數是哪幾個倒黴蛋。”
“首先……”她盯了盯那道從鲸魚身畔錯落、披星戴月的風刃,“這好像是朔風門那位……”
“咦,那兒好像打起來了。”又看見另一道風刃阻擋了前者的縱橫,“喲,好家夥,是白露谷那小子,原來他被困在這兒了——啧,我說怎麼找不着人呢。”
最後,她看見了“冰盾”後面,一道漆黑消瘦的人影。
“這個人……怎麼好像沒見過?”她細細打量,瞧見了那人銀白的長發,“什麼老家夥也來湊熱鬧,不想活了?”
最終,定格在了那人黑曜石一般的雙眸。
她看見那個人隔着遙遠的水域,同樣望向自己。
那人對着她,無聲地說了一個口型。
“……”
一刹那,曾殘存在她脖子上的“飛花令”似乎穿越了時間,在此端系上了繩結。
郝珍珠手中把玩的生魂鈴突然不動了,與此同時,挂在她腰間的葫蘆突然開始劇烈地抖動,從豁口處生生裂開了一道金屬的裂痕。
一滴血從郝珍珠的額頭上落下,她方才還在看戲的玩味眼神忽然變得痛苦絕望。一時間,不同顔色的“面具”在她的臉上同時變換,她的呼吸變得劇烈起伏,以至于最後不得不匍匐在鲸魚背上。
再起身時,裂了一條縫的葫蘆已經恢複原身,郝珍珠掐着自己的脖子,惡狠狠地盯着葫蘆道:“……我是誰?”
“葫蘆”——恢複原身的“天香鼎”看着這位額頭上和自己有一樣傷疤的少女道:“你……你就是我啊。”
“操——”郝珍珠一把将“天香鼎”掀翻,從鲸背上跌落。
水域下方,相持的漩渦中心,“風刃”之一——雷煊似乎有所觸動。
他方才,似乎感覺到了仙器的震動。
“……?”
難道仙器也喜歡圍着切片轉嗎?看來這次在真州的行動收獲頗豐啊。
不行——先把眼前的切片帶走再說。畢竟,這可是順着生魂鈴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
然而對面和他糾纏不休的另一道“風刃”再次阻擋了他的去路——那道風刃的力量雖不如他狠戾,但速度和變換角度都更為輕盈,甚至好像比他更為熟悉如何在水下戰鬥。他會利用水草作為掩體,還會附身在體型嬌小的水生生物上趁勢偷襲。就比如現在,雷煊眼看着方才被漩渦卷入的死魚死蝦突然長了箭一樣的“尾巴”,從“風刃”的縫隙中穿了過去。
雷煊也不是吃素的,在和對面那道風刃錯身的刹那,他在那死魚死蝦身上摸到了一枚小小的……被浸濕的紙人。
“……”
他好像想起來了。
去年元京會武,就有人跟他玩過這道“戲法”。
下一刻,體型更大的那道風刃将漩渦中的一切生物全部斬盡,近乎挾持着逼迫對面那道亂竄的影子現身。
這時,看見鲸背上少女跌落的銀發怪人一聲驚呼:“……不可以。”
“抓到你了……”雷煊刺破了一張紙人,趁勢落在銀發怪人身旁,現出原形。
與此同時,另一道如影随形的風也落了定。
“糟了……”喬相宜看着挾持的銀發怪人,又看了看現出原形的雷煊,忍不住蹙眉道:“是你?呵,這位遠道而來的朋友,好久不見。”
看來,那個破壞泉眼的兇手,已經找到了——是朔風門。
但是……現在是什麼情況?這謎語人前輩不是會用那個吊炸天的冰盾嗎?怎麼這會子被這朔風門的人輕易逮住了,還一點都不見反抗的樣子?難道是體力耗盡了?
方才,喬相宜一直在跟那道突襲的風刃——雷煊斡旋,絲毫沒看見頭頂,也就是水面上方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