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孩子都擡頭看光。陽太難以置信。他從盤面上看不到任何的活路。可是,眼前這個金色劉海的大哥哥是那麼自信,仿佛他下的這四盤棋是天底下最高明的棋一樣。
“真……真的嗎?”陽太嗚咽着問。四個大點的孩子也是詫異。他們與陽太同樣,看不出陽太的這四盤棋有絲毫生機。
“真的。”光寬慰地點點頭,挺身而出,“陽太,你坐過去一點。”
“進藤……”亮有心想阻止光,小孩子之間的霸淩,他們大人(18歲也可以稱作“大人”吧,畢竟比他們大)如果貿然插手,可能會使事态惡化。換言之,陽太以後的境遇可能會更糟糕。
沒有人比亮更清楚了。因為,亮從前在海王中學就有過被霸淩的經曆。
但是亮阻止不了光,光已經走過去,盤腿坐在陽太身邊。
在陽太眼裡,光那身穿金色帽衫的颀長身影是那麼高大,散發出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陽太不自覺地把身子往光後面縮了縮。
“别怕,有我在。”光小聲說,把陽太護在身後。
那四個大的院生更恐懼了,猶豫着,把身子往後挪。他們還沒有膽子大到敢在“最強的三段”進藤光面前造次的地步。
“繼續下啊。”光用折扇指住眼前的盤面,語氣竟然是輕松的。他居然笑了,“你們之中要是有誰能赢,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我們……”四個院生們面面相觑,他們都怕了,本來不想再下,但又實在好奇以陽太那慘不忍睹的局面,進藤光到底會怎麼翻盤。
“怎麼,剛才有本事四打一,現在連一個也不敢對付我?看看盤面,你們也未必會輸啊。”光笑着,琥珀色的眼睛卻像獵豹般虛了起來。
“進藤。”察覺到光的氣勢為之一變,亮喊了一聲,可是光好像不願就這麼罷休。
啪!仿佛是被光挑釁的眼神震懾了,其中一個院生經不起激,在盤面上落下一子。
啪、啪、啪……其他三個院生也紛紛在盤面上落子,帶着迎戰而不服輸的眼神。
亮看到他們已經下起來了,就不再出聲,默默地觀局。
亮不擔心光會輸,他擔心光殺得那四個院生太狠,給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半小時後。
局勢徹底颠倒過來。光接着陽太慘敗的四盤棋繼續下,結果四盤棋全部赢了半目。
“太強了……”院生們包括陽太在内,都不敢相信光竟然真的翻盤了,紛紛捂住嘴巴。光在這四盤棋展現出來的不可征服的強大擊潰了他們。其中有兩個院生大哭出來,相繼跑走了。
陽太崇拜極了,他不可思議地看着四個棋盤,又望着光,張大了嘴巴,連話也說不出來。
“向陽太說‘對不起’。”光對剩下的兩個沒跑走的孩子說。
“對……對不起。”兩個孩子都低下頭。
在光的庇護下,陽太也勇敢起來。“哥哥和熏姐姐給我的兩盒便當呢?你們還給我。”他向那個孩子伸出手。
兩個孩子這才從背包裡拿出兩盒便當,心不甘情不願地還給陽太。
便當在光的面前傳了過去。
就算光在這種情況下,也忍不住留意到這兩盒便當非常精緻,還用色彩華美的染織風呂敷包裹着半邊,像高雅的人家才會用的東西。怪不得那些孩子想要據為己有。
“說你們再也不會欺負陽太。”光看着兩個孩子,抱住雙臂說。
“我們……再也不會欺負陽太。”大顆大顆的淚水掉在棋盤上,兩個孩子抽噎着說,說完他們馬上哭着跑走了。
光在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不由得看亮一眼,然而亮臉上并沒有責備的表情,隻是嚴肅地抿着嘴唇。
“謝謝你前輩。”陽太感激萬分地說,就想向光鞠躬,被光一把扶起來。
“别客氣。”光說,他留意到一點,“聽你說話的口音,不像東京人?”
“我在京都長大,但國中考上了東京的學校。于是哥哥就幫助我在東京找研讨會,在這邊的棋院考上了院生。”陽太乖巧地說。
“難怪。”光點點頭,沒有問下去。看到事情已經解決,他從棋盤前站起來,“走吧,塔矢。”
亮一語不發地随他站起來。光不是很理解他為什麼一臉凝重,剛要問清楚,袖子就被人扯了扯,陽太追了上來,顯然還有話要對他說。
“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嗎?”光耐心地問,看着他黑色的眼睛。
“進藤前輩……”陽太鼓起勇氣問,“你以後還會來看我們院生下棋嗎?”
“會啊。”光說,“不是有幼獅戰嗎?”
陽太的眼神霎時暗淡下去,如同晴天轉陰一般,剛剛充滿崇拜的眼睛變得淚汪汪的:“我……我在二組,無法參與幼獅戰……”
光内心一痛,這一刻,他想起了當年的自己,于是鼓勵道:“加把勁,也許可以追上來的。你的棋很有潛力。”
光總是很願意鼓勵新人。因為當年,正是因為有佐為的愛護、亮的期待和矚目,還有其他人對自己的關注,讓自己走到了今日。人有時候哪怕隻付出一點點善意,也會像微光一樣,照亮别人的世界。
“但願我能追上來,到時候,就可以再見到前輩你了。我叫池田陽太。”陽太懂事地說完,又崇拜地加上,“前輩,我和哥哥經常在《圍棋周刊》上看你的棋譜,我哥哥總說如果能和你對局就好了。今日看了你這四盤棋,才知道你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強。”
“謝謝你,我會繼續努力。”光笑道,“你也要加油!我在幼獅戰上等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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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院生的春天,對于小小的池田陽太來說是那麼地悲苦。這意味着他和哥哥池田海生分離,一個人在東京獨自生活,更何況,還要受到同伴的欺淩。
與親人分離的孤單、被同伴欺淩的痛楚,池田陽太沒有辦法與任何人訴說,隻有孩子獨自默默承受。
然而,在這個絕望的雨天,光燦爛的笑容陡然出現在池田陽太眼前。那笑容就像太陽,爽朗而自信,濃烈而熱情。池田陽太把這幅溫暖的畫面深深印在心裡。
以至于未來的某天,池田陽太出現在盼望已久的賽場上,他也能夠笑着對棋盤對面的光說:
——“前輩,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