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從海生口裡聽說過狩野熏的故事,她從小就學習屏風畫,唯一的愛好是圍棋。她和海生是8歲時就在兒童圍棋比賽上認識的,從那時起就是對手和好朋友。
狩野熏出身高貴,可是她性格單純而不谙世事,據海生說,因為長期專注于屏風畫,熏其實沒什麼朋友。
光一瞬間想起了塔矢亮。但是,熏的性格明顯比亮要好得多(進藤光語),因為熏一點兒也不傲慢。她這個人蠻有趣的,講話時還有些小幽默。她所謂的“沒朋友”,是真的沒有機會交朋友。
但是,熏的身上有另一種奇妙的氣息,怎麼說呢,可愛純真,同時又空靈,讓光覺得像個謎。
比如說,她完全不像一般意義上的千金大小姐、竟然陪海生參與喪葬法事、屏風介紹上她的所謂遭遇海難的“死訊”、她對别人誤會自己已經去世毫不在意。一個人住在皇宮一般的豪華大宅子裡,卻一個打下手的傭人也沒有。很顯然常客隻有海生。有了棋盤後,就多了光。
她一個人住在這庭院深深裡,一個人畫美輪美奂的浮世繪屏風,好像有一天連自己也要悄然融入到屏風裡面。
熏忽然側過臉,“進藤君,我看《圍棋周刊》上說你是秀策的粉絲,你對‘耳赤之局'的故事有了解嗎?”
“我?”光愣住,“沒有……我很晚才知道有這局棋存在。”光歎口氣,“具體的故事,隻有他才清楚了吧。”
“他?你指的是棋盤上的靈魂?”海生從他的語氣中察覺出異樣。
光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二人皆驚,對視一眼。這是光第一次向他們提到棋盤上靈魂的身份。
熏托住下巴道:“棋盤上的靈魂見證了當時‘耳赤之局’的對弈現場?”
“我……”光咽了一口唾沫。熏好聰明。
海生敏銳地察覺到光的不安,向熏輕輕搖頭。熏意識到不妥,忙搖了袖子說:“對不起,進藤君。”
雖然光表現得就像朋友一樣,但他始終是委托海生做法事的委托人。他們不能随意侵犯光和亡魂的隐私。
“你别道歉。”光擺手,“我隻是……”無法輕易對别人說出佐為的故事。
“雨小了點,我和你去外面吃午飯吧,你夜晚還要搭新幹線趕回東京呢。”海生對光說,意在轉移話題。
“狩野小姐,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嗎?”光回頭看少女一眼。
熏置若罔聞,眼睛還停留在屏風上。
海生隐晦地說:“熏跟我們不一樣,她不常吃東西……”
“啊,又一個忙起來就不吃午飯的人。”光搖搖頭,沒有多想。兩個男孩趁着雨勢變小便離開了。
光今晚離開京都後,日本的雨災就開始了。光整個三月是再不能拜訪京都了,他隻是偶爾地才會給海生打電話,确認棋盤的狀況。
“每次接到進藤君的電話,我都得對他說沒有結果,這對進藤君真殘忍。”海生挂上電話後總會歎息。
“你别這麼想。”熏扶着前額勸道,她歪在茶幾前,長發如煙霧般垂散在浮世繪屏風前。
海生看好友一眼:“你還在為《耳赤之局》的屏風煩惱?”
熏垂頭喪氣地點點頭。
其實不僅僅是這一面屏風,實際上,本因坊秀策的許多資料都不齊全,棋譜固然流傳了下來,但是,關于秀策對弈情形的記錄太少了,所以,也就增加了熏作畫的難度。
這天深夜,海生又冒雨來到工作室,為棋盤上的靈魂做法事。熏獨自在《耳赤之局》屏風前枯坐到淩晨兩點,望着本因坊世家博物館提供的那碎片的史記,她一無所獲。
鈴聲響起,是海生的手機。
海生拿着電話走到長廊上,回來時,臉上帶着急切的神情:“我立即要去神戶。有個大戶人家的孩子夭折了,讓我們為孩子做祝福他安息的儀式。”海生拿起衣帽架上的黑色禮服和車鑰匙就出門了。
臨走前,海生交代熏給棋盤上的靈魂念完招魂經文。熏答應了。
熏走進放置棋盤的房間裡,地上有芬芳的白色花粉。滿室燭光,掩映在帶血迹的棋盤和雪白的招魂幡上。地面有屬于光的金色5号外套、光帶來的秀策的棋譜、散落的古書。
熏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古書。她不知道海生念誦到哪裡,隻好把《招魂》又從頭開始念。
“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
雨水淅瀝淅瀝地落。雪白的招魂幡獵獵飄揚着,熏邊念,邊吹滅一根蠟燭。
一縷灰色的煙霧袅袅,熏發現自己無法集中精神。她滿腦子都是那些要交給本因坊世家博物館的不盡如人意的屏風。
——誰來幫幫我……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托些。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唉,沒有誰能幫我。
熏吹滅又一根蠟燭,煙霧袅袅,她把古老的經書翻過一頁。
“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這時,一個溫柔而微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啪地一聲,熏手裡剛剛熄滅的燭台滾落在地上,手裡的《招魂》經文也散落在地上。
“我能聽見。”熏愕然地說,她站起,後退兩步,差點兒打翻其他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