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本因坊秀策和井上幻庵因碩這局棋。”熏又驚又喜,“您還記得嗎,當時秀策和井上先生是在哪裡下棋的?尤其是令井上先生耳朵發紅的第127手。”
“這局是續弈的,下出第127手的地點是在棋友原才一郎家的大廳。原才一郎交友廣泛,因此大廳裡有許多各行各業的人士在觀局,竟也喧嚣得像在茶館一般。”
原來是續弈的,怪不得史料有矛盾,熏心想,這就解釋得通了。她随即站起:“藤原先生,我搬來自己畫的一面屏風給您看,您看看我畫的與當時的情形像不像?”
“咦,屏風?”
“我是屏風畫師。”
“哇!薰小姐——”
熏朝佐為微笑,馬上就出了房間,回來時,她已搬了那面《耳赤之局》金絹六聯屏風和拿着木炭筆進房間。
海生也幫她一起擡進來,讓佐為能夠看得明晰一些。
“你畫得很像了!”佐為湊到屏風前,對着畫面上的秀策憐愛地看了又看,就想要伸手去觸摸,“但我記得四周仿佛還有人在灑水烹茶,一邊喝茶一邊觀局,那位慧眼如炬的郎中便站在茶爐旁邊。郎中一發話,還有許多人嗤笑他,我後來聽到他說井上先生耳朵發紅便預示輸棋的言論,這便是後人稱此局為‘耳赤之局’的緣故吧。”
佐為說得曆曆在目,熏大為感動。熏當即就拿木炭筆在屏風上修正。佐為站在屏風旁邊,稍加指點,他說一句,熏就往屏風上添一筆。
兩人忙了大概一小時,原本平淡的《耳赤之局》屏風逐漸煥然一新。
海生在後面沒說話,看着他們在屏風前忙活,心中也動容不已。
海生注意到一個不安的細節,佐為的身影好像越來越淡了,就像勉強凝聚的煙霧,終有要消散的那天……
他答應過進藤光的,要讓佐為和他見面……可是,佐為真的能撐到那個時候嗎?會不會在光還沒來之前,佐為就又消失了?
海生從來沒有招過千年前的靈魂的經驗,佐為停留的時間比他所想象的還要短,直覺告訴他,佐為這次消散後,他的靈魂便是徹底地消亡,再也不可能被光招回來了。
意識到這點,海生胸口就一痛。他簡直不敢想象光的表情。如果這一切真的發生了,那都是他,池田海生的錯,是他又給了光一次重大的傷害。
他要怎麼做呢?海生艱難地想。而且,藤原佐為不是一般的靈魂,就剛剛和熏的棋譜來看,藤原佐為,很大可能就是幾年前消失的網絡棋神——
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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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擱下木炭筆,滿意地審視屏風。
“謝謝您,藤原先生,您幫了我大忙!”
“熏小姐,如果你真的感激我的話,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熏詫異地擡起頭,海生也朝佐為看過去。
佐為此時的臉上帶着某種表情,虛幻的他向自己微笑着,溫暖,美麗,卻又凄清,似冬雪戰栗在蕭瑟寒風裡的一朵花。
兩個少年男女看得心驚。
“其實我明白的,今天與薰小姐你的這一會面,隻是在這世間短暫地停留……”
不是的。熏搖着頭。
佐為的聲音越發傷感:“神明早已收回縱容我放浪千年的時間了,隻是你們和小光的努力,讓神明允許我回眸一瞥……”
“我大概,今天是等不到小光來了。”
熏的眼裡有淚水潸潸落下。這也是她早前不敢想的一點,畢竟現在淩晨,光始終沒有接電話,她沒辦法告知光佐為凝結出了人形。而整個日本陷入了雨災,她不知道光還能不能來到這裡。
佐為含淚哽咽道:
“能夠幫到你完成這面屏風,能夠再聽到小光的消息,我很開心。”
“我沒有和小光說再見,恐怕會傷那孩子的心。所以,可以拜托你們替我跟小光說再見,還有,我很快樂嗎?”
“不,藤原先生,您不用和進藤君說再見。”海生的聲音在房間裡清晰地響起,“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您永遠留在他身邊。你們再也不用被思念所苦了。”
“啊?”佐為和熏都望向海生。熏馬上明白了。
“嗯,藤原先生,放浪千年的您好不容易凝結出魂魄的人形,我想讓藤原先生您獲得人身回到這個世界上,”海生望着熏,意味深長地說,“就像你一樣,熏。”
“你們……你們在說什麼?!”佐為望着兩人,“熏小姐,你……”
佐為忽然有點明白了,他今日能與熏在黑暗中交流、并且出現在她面前的原因。原來,狩野熏并不是一個普通人。
“藤原先生,其實我也死了。”熏的聲音幽幽地灑落在屏風前,“我和你一樣,是被招回來的靈魂。我2002年死于海難,屍骨無存。是海生把我還沒消散的靈魂招回來,然後,他做出了可以複活亡魂的祭壇,用術法幫我捏出了肉身容器,把我的靈魂放置在裡面,算是令我複活了。”
佐為震撼地聽着,他還在試圖理解這一切。
“用捏出來的肉身回來之後,也沒什麼不同。”熏繼續說,“這具身體沒有心髒,溫度也總是冰涼的。我們是死人嘛,不能要求有活人的體溫。但是,至少可以觸碰畫筆和棋子,至少可以和所愛的人日日相見。藤原先生,你想以這種方式留在進藤君身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