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拿起棋子了?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光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出租車,站在新幹線喧嚣的站台前。人們都在呆立的少年身邊經過,來去匆匆,沒有人在意人群裡面因驚愕而石化的光。
“狩野小姐……”光咽了一口唾沫,異常艱難地開口,他握緊了手裡的折扇,紫色的流蘇垂落在身側擦過牛仔褲,“你可以跟我多說一點嗎?你的意思是……佐為有了實體?”
“進藤君,你先買票。”熏說,她仿佛知道光有多激動,用上了一種安撫的口吻,“等你上了車後,我來跟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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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光買了最快可以抵達京都的票,踏上了列車。此時,日本的雨災初歇,天空令人吃驚地一碧如洗,金色的陽光灑落在濕漉漉的仍積着水的軌道上。
東京到京都的新幹線徐徐開動,窗外的風景流逝起來,光又打電話給熏。
“狩野小姐,你快告訴我,到底怎麼一回事。”光聽到自己聲音幹澀,“佐為他……他怎麼會有了身體?”
光沒有期待過這一點,他當初把棋盤交給海生研究,隻是期待他可以讓自己與佐為相見。佐為有了身體,是光始料未及的。
熏說:“有一種古老的可以複活亡魂的術法,叫‘湯灌之池’。”
光對這個詞好像有一點印象。他似乎不久前在搜資料時搜到過。
熏繼續說:“湯灌之池,鬼神之術也。人亡矣,魂散身外,夏祝滴血剜骨,削壽辰獻祭之,浣濯入室設,招以魂魄,以血肉骨髓入池,咒之禱之,亡魂始能活,不出半月,起能振衣,有察察之聲,不出一月,面絕豔如生。”
這一刻,光想起來了。他之前在網上有讀到過這段古文。
“這個術法,是殡葬法師在舉行招魂法事後,為了令亡魂留下,不至于消散,法師做出‘湯灌之池’。這是一種特别的祭壇,法師在招魂成功之後,就可以在 ‘湯灌之池’用血、骨頭等捏出肉身容器,令亡魂複活。”熏解釋道。
“我好像知道。”光艱難地說,“但我記得,這好像是禁忌……”
就在這時,大腦忽然清醒過來。好像冥冥中有一條引線,将一些他隐約覺得奇怪的線索,全部連了起來。
見到屏風時的作者介紹:狩野熏(1983-2002),屏風畫師,遭遇海難仙逝。
出現在法事上面本來應該死亡了的少女。
少女身上那謎團一般的可愛又空靈的氣質。
對别人誤會自己去世毫不在意。
——“熏跟我們不一樣,她不常吃東西……”
光這時全明白了。
狩野熏,的确是2002年遭遇海難死了,在海裡屍骨無存,而她的好朋友海生将她的靈魂招了回來,并且用“湯灌之池”祭壇捏出了肉身容器,放置了狩野熏的靈魂。
所以,之前出現在光面前的狩野熏——
不是一個真正的活人。
但顯然不是死人。
畢竟,她有肉身,與活人無異。
“我想你已經猜到了。海生成功用過一次這個術法,那個成功的複活案例就是我。”
熏坦然地說。
“這次,我們也用在了藤原先生身上。他昨晚好不容易凝結出了人形,但是很快血迹就變淡了。我們推測他的靈魂即将散失。而我們答應了你,一定要讓你和他見上一面,說好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我們不能讓他在見到你之前就消散了,所以……”
光頃刻之間驟然得知兩個秘密,完完全全地消化不過來。他甚至感到胃裡一陣悶痛,有點想吐,但是一切都堵在胸口,隻能更難受。
“進藤君,我知道你這時的感覺,”熏的語氣中帶上同情,“很難接受是吧。”
“不……”光再度咽了一口唾沫,“其實我能接受的。關于你的事,真的。我之前還覺得奇怪來着。現在就解釋得通了。”
“啊,你接受得還挺快,果然是天才啊。”熏用她那有特色的幽默語氣說。
“我……我隻是沒想到。”光艱澀地說,“這一切超出我的期待。我原本隻是想與他見上一面。”
“是呢,我們也隻是為了讓你和藤原先生能夠見上一面。”熏感慨地說,“他昨晚好不容易凝結出了人形,但是他和我下了一局棋、幫我畫完《耳赤之局》屏風後,他的人影和血迹就變淡了……太誇張了,我和海生擔心他都沒能等到你就消散了,才出此計策。”
光張口結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不僅為佐為的消息,還為海生和熏守諾的認真、為他們對自己和佐為的心意。
他們不知道自己和佐為的故事,卻仍能如此付出,一心一意讓他們見面,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對不起,我們沒有和你商量過這件事,就那樣做了。”熏抱歉地說,“但藤原先生自己是同意了的。畢竟他也很思念你,他說,如果能和你見上一面,隻要沒有人受傷,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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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不知自己是怎麼樣來到京都新幹線站的,光一個人呆呆地在雨後初晴的陽光下行走,還在試圖消化熏告知他的一切。他到現在還是沒有任何的真實感,腳步站在大地上如同在漂浮一樣,感覺整個人就要在陽光下蒸發。
可是,難道他就沒有一點兒預感嗎?在遇到海生的那一刻,看到狩野熏,光當時就覺得,這兩個少年男女不像是普通人,原來,他們竟然有着這樣非同凡響的能力。
下午,海生和熏都站在古老的京都車站面前等光,身穿和服的兩人在來去匆匆的乘客裡顯得鶴立雞群。
光一出現,他們都向他微微一笑,隻是臉上帶着倦容。
“狩野小姐,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嗎?”光不禁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少女,不敢相信地确認道。
“是真的啊。騙你幹嘛。”熏咧嘴一笑,可愛的臉上露出淺淺的酒窩。雖說光知道熏已經死了,但她看起來和真正的活人也沒什麼不同啊。
“那……佐為現在,怎麼樣了?”光在意地問,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到現在還是未能接受這個驚人的消息,大腦和身體有某個地方詭異地脫節了……
“他現在在我家休息着。藤原先生需要時間來适應新的身體,會經曆一些疼痛。我和海生當然會照顧他的,但是我想由你來照顧他是最好的。”
光木讷地聽着。他仍然沒有一點兒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