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京都,列車門在站台滑開,發出“刷拉”一聲響。乘客們紛紛出去,又有新的乘客魚貫而入。
“塔矢,”光攢緊手機,感到手心裡沁出汗水,“sai是我的老師,他的名字是藤原佐為。我會下棋都是因為他。”
“這段時間,我和他在一起。我也知道sai拒絕了你的對局邀請。因為他想等身體好點後,再面對面和你下棋。”
光一口氣說完,這些都是在常理可接受的部分,難的是如何解釋幽靈附身和複活亡魂的事情,都不知道古闆的亮會怎麼想,說不定覺得被愚弄而揍自己一拳。
“我在電車上,暫時就對你這些吧。剩下的事情,我等到和你見面再說。”光局促地說。
好像等了一整年這麼久的時間,亮的聲音總算從電話裡傳來:“……你終于跟我說了。”
啊?光以為亮聽到sai的消息會很高興的,沒想到他這麼冷淡。
頓時,光莫名就有些不爽:“哎,你不會不想聽吧?”
——你知道對你說出真相,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嗎?
“不!進藤!我想聽!”亮忙說,語氣帶上急切,“剩下的事情,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光想了想,說:“五月吧。五月我和sai就回東京了。和你一見面,我就告訴你所有的事情。”
“不必等到五月。”亮說,“我今晚就來京都見你。”
“什麼?”光反應不過來,以為自己聽錯了,“今晚?你明後天在棋院不是還有工作嗎?”
“我把它們都推掉,我馬上就要見你。”亮斬釘截鐵地說。
“……”光這才發現亮的内在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果然,看不到他的眼睛,就不知道他真實的心情。剛剛被他冷淡的語氣騙過去了,其實亮想知道sai的事情想得不得了吧!
怎麼做到的呢?用無比理智的語氣說着“我今晚、馬上就要見你”。這是塔矢亮的說話和做事方式,充滿尖銳的矛盾,既冷淡又熱烈,既謙虛又嚣張,真的隻有亮一個人做到。但他這樣的做事方式,總是讓棋盤對面的光無法平靜。
“我等等還有第二場大盤解說,日本VS韓國。結束後我立刻來找你。”亮說,“今晚見,先挂了。”
“嘟——嘟——”電話裡傳來忙音,光呆呆坐在那裡,大腦死機了。
亮果然是獅子!光産生這樣的感想,一見到獵物馬上就要撲過來,才不會給光準備的時間。
老實說,從電視裡看到亮的眼神,光就知道了。
亮這個人雖然思想難猜,但他的行為還蠻一目了然的,就和雄獅獵食、争奪主動權的習性一模一樣。知道sai和自己在一起後,亮絕對一刻也沒法等,他肯定要跑來見佐為的。
光瞄了身旁的佐為一眼。
佐為始終一言不發地坐在他身邊,讀着《圍棋周刊》,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看樣子,佐為沒聽見自己和亮說了什麼。
月白色的狩衣袖子垂到膝上,水紫色的長發落在手裡的報刊上,佐為捧着《圍棋周刊》專心閱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對面幾個穿和服的小女生驚豔地議論着佐為俊美公子模樣的外形,他也沒有發現。
光的視線落在佐為手裡的《圍棋周刊》上。
佐為讀得入迷的那篇專題采訪,大标題是:《塔矢名人的采訪:我想和sai對局,所以回日本》
佐為始終“霸占”着《圍棋周刊》,光隻能從旁側看到第一頁上面塔矢行洋的照片,還是一樣的充滿氣勢,剛毅的面容上,眼睛裡寫滿對強者的執着。
父子倆都一樣!光想到亮,突然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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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站後,光和佐為走在櫻花飄落的街道上。粉色的花瓣如雪一般飄落,堆積在鋪了青石闆磚的古街上。
像孩提時一樣,在走路的時候,光和佐為就會聊天。
佐為一邊走,一邊定睛看着光。
光臉上有種很擔憂的神情,顯得心事重重的。
“你怎麼了?”佐為不由得問,“剛剛,我似乎聽到你在小亮打電話。但我在看報道,所以沒有聽清楚你們在說什麼。”
“是啦,我知道你沒有聽到……”光勉強地笑笑,又看着佐為說,“塔矢亮說他今天晚上要過來見我們。”
“真的嗎?”佐為喜不自勝。他也好想要見亮。亮也和光一樣,成為了優秀的棋士。
“高興吧,你很快就能和塔矢下棋了。”光笑道。
不過,看光臉上的神情……
“小光,你倒不像是很高興的樣子。”佐為關切地看着光。
“是的,因為我之前和塔矢亮許下過承諾,要告訴他關于你附在我身上的真相。”光小聲說。
佐為沒想到會聽到這個,一瞬間感動不已。
佐為原本以為自己附在光身上,會是一個永久的秘密,是一件光覺得很麻煩、難以啟齒的事。沒想到,光願意主動提出要對亮說出真相。
“對了,佐為,都沒問過你,你介意我跟他說出真相嗎?”光想起什麼,擡頭看着佐為。
“當然不介意!”佐為連忙熱情地說,“我很高興!沒想到你會主動想告訴小亮。這樣,小亮也會知道,一開始下出那兩盤棋的是我了。”
佐為說到點子了。光感到心中一陣刺痛,他又低頭看着地上的櫻花,被風吹得飄零在地上。
——知道真相後的塔矢亮,從今以後會一心一意地追趕真正的佐為的吧?
——這麼慕強又高傲的塔矢亮,會把進藤光像沒用的落花一樣抛棄在身後嗎?
其實,令光最難受的核心,被抛棄還是次要的。令光難受的核心,是欺騙。
但是這些話,光對着佐為都說不出來啊。
“塔矢亮知道真相後,隻有兩種結果,要麼他相信我,要麼他不相信我。前一種情況,他會覺得我是個騙子,憑着sai,輕松騙了他這麼多年來的注視和追逐,後者,他也會覺得我是個騙子,編了一個匪夷所思的鬼魂附身和複活的謊言,就是不跟他說真話。”光低落地說。
“小亮不會。”佐為耐心地說,他還沉浸在高興和期待中,“何況,還有我在。不論如何,我都會請小亮相信你的。”
佐為也很想亮趕快知道真相,希望和亮堂堂正正地下棋。
“你可千萬别說多餘的話。”光連忙擺手,“如果塔矢亮因為你的話才肯搭理我,那我跟他就沒意思了。”
光看起來越來越低落了,眼裡甚至還有悲傷,令佐為有些心痛的悲傷。
佐為沉默一會兒,細細觀察光的表情,他小心地指出:“小光,你仿佛對你和小亮的情誼沒有信心。”
光開合着手裡的折扇,不安道:
“你說如果我和他單純是競争關系,倒也好了。但我跟塔矢之間還有太多的東西……我單方面想追趕和靠近他、宿命的勁敵、關于你的承諾……還有不知算不算是朋友的關系。”
“是因為你非常在乎小亮,所以才會懼怕。”佐為溫柔地說,“我認為小亮不會輕視你,他會因為你對他說出真相,而更把你放在心上。”
佐為頓了頓,又說:“而且,我看過你們的棋譜,在棋力上,你們确實是勢均力敵的對手了呀。”
“真的?”光望着佐為,那一刻,光眼裡有孩子般的脆弱和期盼,“你認為,他真的不會輕視我?”
注視着光琥珀色的大眼睛,佐為點點頭:
“真的。你相信我,塔矢亮不僅不會輕視你,還會感謝你說出真相,甚至會欽佩你的誠實和勇敢。”
佐為肯定和充滿了愛心的話語令光心中有了力量,光感到全身漫起暖意。他忍不住握住了佐為的手:“謝謝你……”
***
這時,一棟古樸的和式建築映入眼簾,門鈴處有很小的木牌寫着“日本棋院京都本部”。
這比熏的工作室還要小。光和佐為面面相觑。
“這和日本棋院會館好不一樣!”光忍不住說,“東京那個大好多呀!”
佐為同樣驚訝,“我還以為現代的棋院都和東京一樣大呢……”
旁邊的一個茶館裡傳來喧嘩聲,在白色的牆上投影出電視直播,不少人隔着棋盤相向而坐,看着屏幕上的大盤解說,不時發出議論聲。很顯然,這裡就是京都的棋士們比賽後的休閑之地。
光和佐為都看過去。坐在離屏幕最前面的人,是個光頭的中年棋士。是一柳老師,光認出來。
“他們看的投影是今天業餘比賽的第二場直播,日本vs韓國。”光看着茶館裡的投影屏幕。
佐為的注意力完全被屏幕上的棋局吸引過去了,像隻貓似地探着水紫色的腦袋,在茶館外看了又看。光一陣哭笑不得,問佐為是不是想進去。佐為點頭,眼裡寫滿渴望。
“一柳老師在前面。”光指了指和别人在交談的光頭中年棋士,“我們從後門進去好了。”
“是ichiryu嗎?他是網絡棋手中最強的了。”佐為躍躍欲試。
“我還想有些平靜日子,拜托你不要太引人注意……”
光和佐為蹑手蹑腳地從後門進入,在最後面找到空着的棋桌,位置就在一個小孩子旁邊。看到他們,小孩都側過頭,光愣住了,小孩則欣喜道:“進藤前輩!”
“陽太!好久不見,你在看哥哥比賽嗎?”光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池田陽太。
“我也是前幾天才回京都度過周末,東京現場沒位子啦。哥哥說,現在東京那邊人這麼多,還不如多留幾天,在京都等他和熏姐姐回家。”陽太乖巧地說。
光為佐為和陽太介紹彼此。“這是池田海生的弟弟陽太,也是棋院的院生。這是我朋友,他姓藤原。”
陽太殷勤地給他們倒茶,“藤原先生,你是進藤前輩的朋友,也一定是大好人!”
孩子天真的話令光和佐為都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