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還有10分鐘幼獅戰就開始了。

“别再纏着我說sai的事啦！”光躲避和谷的手，但和谷偏偏捉着他不放，他們在棋盤邊追逐起來。

光孩子氣的樣子把其他人都逗樂了。

“進藤，你看起來很開心哦！”阿福笑着說。

“院生時那個活潑的進藤又回來了。”奈濑也笑，若有所思道，“是不是和今天出現的sai有關呢？”

“哼，進藤是sai的弟子，難怪他的棋藝進步神速！” 越智意味不明地推了推眼鏡。

伊角站在一旁，靜靜凝視着光——這位昔日的好友。

請假回來後的光變了。伊角看得出來。

以前的光也對圍棋充滿熱情，但在不下棋時，光臉上會偶爾閃過傷痛，有無法挽回的悲傷在眼睛裡凝結着。

現在的光好像從那長久的痛楚裡解脫了，獲得某種純白的救贖。喜悅的情感盈滿琥珀色的眼睛，幾乎要把所有人都感染了。

伊角為光的變化高興。真想問問看光發生了什麼啊……

“我投降了……找一天晚上去居酒屋，我跟你們說sai的事。”被和谷一把揪住衣領，光求饒道。

“我說你們，都成年了！别像個小孩子似的吵個不停。”筱田老師看不下去了，這時光正在朝和谷做鬼臉，“我說進藤君，你能不能做些跟你年紀相稱的事呢？向你的對手多學學。”

又來了，把自己和塔矢亮比較！

光青筋一跳，看向亮。身穿襯衣的亮在和院生猜子。面向棋盤，亮溫文爾雅的臉頰已換上嚴肅的表情。

亮對棋局永遠是這麼認真。光頓時沒有了和夥伴打鬧的心情。

握緊折扇，光坐在離亮不遠的位置，等着今天的對手——小小的池田陽太。

“各位，請安靜。那麼現在開始，進行第十四回幼獅戰，對局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請各位有序地入席。”老師拿着麥克風在橫幅下面宣布。

陽太從側邊跑過來，滿心期待地拉開光棋盤對面的椅子：“前輩，我來了！”

“你真厲害！這麼快就從二組追到一組了。”光由衷說。

“我心裡想着要趕快追上來，在幼獅戰上和你會面啊。”陽太崇拜地說，“上次在京都見到的藤原老師，他也給我的棋提了建議。”

“真棒！心裡有目标就很快會追上來的，我跟你說過的吧。”光含笑道，打開棋盒，随即想起一事，“對了，那些院生沒有再欺負你了吧？”

“沒有了！因為你幫我出頭，我哥哥也寫信給棋院了，還有塔矢前輩也跟筱田老師說了。你們都挺我，現在沒有人敢欺負我了。”孩子的話裡滿是感恩。光放下心來。

“前輩，聽說藤原老師在和中韓的棋士對局，我們下快棋嗎？”陽太邊猜子邊提議。

“你不用遷就我啦，按你平常的速度下棋就好。”光也想快點比完幼獅戰去找佐為，但又想到難得和陽太在賽場碰面，看佐為下棋倒不急于一時。

不過，看到陽太也一臉期待，光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對方也希望盡快終局，好去看佐為下棋。

佐為的影響力是全方位的，簡直“老少通吃”。刹那間，光心裡對佐為充滿欽佩。估計在場不少棋士和院生也想去樓上看佐為和楊海、安太善等人對局吧？

于是兩人下起快棋來。陽太落下第一手“星”，光馬上落在“小目”上。陽太一放上棋子，光便拍下一子。

啪……啪……啪……

迅速下數子之後，棋盤上的戰火五分鐘後就展開，兩人快速做眼、進攻，五十分鐘後，大片腹地的黑子被為數不多的白子圍起。

陽太有進步，但棋招尚有不成熟之處，光覺得這局都沒有發揮出他半成實力。不過，自己當年也是這樣的吧！光想起過去的歲月，感慨不已。

如果佐為還形影不離地跟在身邊就好了……

由于兩人下得快，旁邊還沒有觀局的人。筱田老師和天野社長經過，看到兩人的棋局，露出驚訝的表情，不知在驚歎他們下棋的速度，還是在驚歎光和陽太下出來的棋本身。但随後，他們都走向亮去了。

陽台投子，光看着棋局複盤。“第35手貼不太好，我知道你是想穩住左下角，但感覺效率不是很高。你反而給了我時間和契機補強——”光說。

但陽太似乎回不過神來，倒吸一口冷氣，眼眸閃爍着。

“你還好嗎？”光心想他該不會太過分了吧，不過這盤棋也不算太激烈啊。

“進藤前輩，你變了！”半晌後陽太才說，聲音裡有絲顫抖，“前輩，剛剛是我跟你下的，所以我感覺得出來……現在的你，比之前，也就是在幫我一打四的那個時候——強了好多好多！”

“啊？”突如其來的褒獎讓光反應不過來，“呃……謝謝你誇獎我。”

“我還特意準備過這一局來着，以為不會輸得那麼慘，現在看來，我的準備不管用，”孩子頹然地低下頭，“在你面前，我手無縛雞之力……”

“也不是不管用的。你明顯比上次我見你要強。”光誠懇地說，“隻是現在還有進步的空間。你以後會越來越強的。”

“真的嗎？”陽太睜大眼睛。

“當然。”光用力地點點頭。這是佐為鼓勵自己的棋時的動作，光總是很喜歡看，佐為臉上的表情那麼笃定，仿佛眼前的事比太陽從東方升起很要笃定。現在，光也對後輩如法炮制。

“謝謝你！”陽太一下很感動。

“你的棋挺穩的，就是有時候太謹慎了不敢出擊，反而錯過進攻的時機。我想起另一個棋形穩重的高手，就是塔矢亮。你沒事可以多擺他的棋譜，甚至找塔矢本人下棋，可以發揮你的長處。” 光還在說。

人們都來看光和陽太的棋局，都說“這院生太弱，引不出進藤真正的實力來”，便轉而去看亮的棋局，更多的人徑直上樓看佐為下棋去了。

塔矢亮還在對局，人們來了又去，但有個頭發挑染成銀色、手臂上有紋身的小孩一直站在旁邊，聽着光和陽太的檢讨。

光感到異樣。他沒見過這小孩。

光和陽太檢讨完後，陽太擡起頭看向有紋身的小孩：“島津君，你赢了初段棋士？”

島津，這個姓氏好熟，在哪裡聽過呢？

“沒錯，我赢了第一場。”這個被稱作“島津君”的小孩說。

光在結束檢讨後說：“陽太，現在休息時間，我跟你一起去看佐為下棋吧，你等等我，我先去筱田老師那看看幼獅戰第二場的對手是誰。”光說着想要起身。

“前輩，你不用去找筱田老師了。”島津看着光，“你第二場的對手是我。”

一刹那，光想起來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了。光邀亮來自己的公寓做客，亮說過：

——“我有指導院生的新工作了。每周一、周三、周五都要去對方家裡教課，持續到今年秋冬職業考試結束。所以，這些天晚上沒法與你下棋。”

以及那天一大早，在棋院裡碰到亮：“他叫島津澤，你自己在幼獅戰和他下就知道了。”

“你是塔矢亮指導的院生！”光想起來了，詫異地看着島津胳膊上的紋身。和島津比起來，連光也是優等生了。

光腦補着殺馬特不良男孩島津澤，和西裝革履的乖寶寶塔矢亮對局的畫面，就忍不住要大笑。真沒想到，塔矢亮指導的學生是這麼一号人物。光原先以為是另一個像亮、或者像越智那樣的有錢人家的少爺呢。

“我喜歡你的紋身，這顆帶火的籃球。”光咧嘴笑道，發揮他自來熟的本領，“你愛打籃球嗎？下次我跟和谷他們約出來打，也叫你一起好了。”

然而，島津澤并沒有接光的話。

“塔矢老師提過我？”島津澤緊張地問，“老師怎麼說的？”

光一時啞然，事實上亮沒提過島津澤，上次說起，還是光開口問的呢。

“塔矢說你資質很不錯。”光謹慎地說。

“是嗎，我一直追趕着塔矢老師，以當他的對手為目标。”島津澤看上去有點高興，顯然把亮随口說的話當了真。

光一時不知怎麼回應，亮說的“資質不錯”是在敷衍，光一聽就知道了。

“進藤前輩，可以把這一局留着嗎？我想看看你的棋局，準備一下。”島津澤說。

島津澤對棋局的态度還挺認真的。光很有風度地沒有收拾棋子，把棋局留給他看。

“進藤前輩今天下出來的棋，比之前《圍棋周刊》登的棋譜要厲害多了。”陽太對島津說，語氣既崇拜、又畏懼，仿佛害怕島津等下會輸到心髒受不了似的。

而島津坐在陽太坐過的位置上，研究起光的棋局來。

幼獅戰的第二場将在一小時後開始，亮那邊還沒下完，被觀局的院生圍住了。光決定不去亮那邊擠，打算看看佐為。

不過，事與願違，兩人去樓上會議室看佐為，根本什麼都看不到，因為圍觀佐為和安太善下棋的棋手非常多，好像大半個棋院的職業棋士都過來觀局了，從光和陽太的角度看過去，見不到佐為和安太善的臉和身影，隻能聽到“啪”、“啪”的落子的清音，和瞥到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光和陽太想奮力擠進去，但是在場人年齡都比他們要大，紋絲不動，一少年一小孩擠進人群的行動最終宣告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