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又在棋院跟常務理事們開了一天會?”光問。亮點點頭。
“塔矢,你是不是有事跟他們說?”伊角問亮。
“我不着急,你們先說吧。”亮很有禮貌地說。
亮面對伊角總是彬彬有禮的,說話如沐春風。光在想,亮果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代表。亮就沒給光好臉色,和谷在旁邊不屑地輕輕“哼”了一聲。顯然,到光家裡來居然碰到亮,讓和谷的心情變壞了。
伊角看向光:“進藤,你昨天喝完酒後沒事吧?看你昨晚很不舒服,今天下完棋跟和谷一起來看你。這是我們買的解酒藥和止吐藥。”
和谷上前,遞給光一個袋子。看和谷的臉,還在為昨天居酒屋質疑光、讓光喝酒喝到吐的事感到内疚呢。
光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是藥盒,就說:“謝啦,我現在沒事啦。”為了讓和谷好過一點,光伸手搭上和谷的肩膀。
“我們來的時候,藤原老師在照顧你,他說你還沒醒,讓我們等等,我們就請藤原老師指教了兩局棋。然後塔矢也過來了,說要和藤原老師讨論文件。”伊角說。
不知為何,和谷看起來欲言又止的。
“你怎麼了?你正常點。”光用肩膀一推和谷。
“我是為森下老師來的,有些話想要告訴你們……”和谷猶豫地看了亮一眼。
光明白和谷在想什麼,就說:“當着塔矢的面說沒問題,你們都是我好朋友。”
于是和谷不再顧慮,向佐為鞠躬道:
“藤原老師,森下老師正式邀請你和進藤去研讨會。進藤昨晚在居酒屋說了和您相識的故事,我今天跟森下老師說過了。
“我原來以為森下老師介意進藤是sai的弟子,但今天才發覺不是這樣。我誤會老師了。森下老師說,他不介意進藤是sai的弟子,他早就有所預感了。
“老師之所以猶豫,不是想把進藤趕出門下,而是老師覺得他門下的棋手,已經一個個被進藤超越,甚至連老師自己也被進藤超越了。看過進藤和訝木師兄那一局後,老師覺得他似乎沒辦法帶進藤去更高遠的地方。
“簡而言之,森下老師是怕他誤人子弟,扼殺了天才的棋路,反而對進藤的發展不好。進藤值得更好的指導,所以老師想當面征求藤原老師您的意見。”
光和佐為聞言都動容,佐為的臉上泛起欣慰:“森下老師對小光用心良苦,我理應登門道謝的。”
“老師說,沒辦法帶我去更高遠的地方?”光既激動,又有點困惑,“一直以來,都是佐為和森下老師這些前輩領着我,我才能一步步走到現在啊。”
“小光,你怎麼想呢?”佐為問。
“管它呢,我才不要離開森下老師的研讨會。”光斬釘截鐵地說,“别說我現在沒有戰勝過森下老師,就算我赢了棋,老師經驗比我多,也總有辦法指導我。”
“那麼,我們見到森下老師就跟他如實說吧。”佐為微笑。
“這下我放心了!我也不想我死黨離開老師門下。”和谷露出笑意,”那我在森下老師的研讨會上等着你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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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送伊角跟和谷去車站,在車站便利店買了個飯團,回來後看到亮和佐為在茶幾前相向而坐。沒有伊角跟和谷在,氣氛一下變得嚴肅起來。
光本以為亮和佐為在對弈,但他們沒有,而是翻着文件夾讨論,許多印滿條文的白色紙張攤在茶幾上。
“你們在說什麼啊?”光加入到亮和佐為的讨論之中。
“在說名譽九段的事。”亮說。
“名譽九段?”光愣住。
“你沒有看我的會議記錄?”亮語氣不悅。
“小光沒有看到。”佐為替光回答,”昨晚小光回家後身體不适,我讓他先睡了。但我看完了你的會議記錄。“
說這句話的時候,佐為臉上有一種特别的表情,眼裡漫起溫柔而悠遠的光,像凝望着曆史的悠遠長河。
“你們快點說怎麼回事。”光心急火燎地催促道。
亮說:“名譽九段,是日本棋院以前錄用海外客座棋士的制度。現在常務理事提出,可以為藤原先生稍做修改。
“如果藤原老師您決定加入日本棋院的話,在今年職業棋士考試之後,會舉行與新初段聯賽并行的三場特别棋賽。在夏季,您公開與三名九段棋士對局,在三盤棋中戰勝兩盤,就可以成為日本棋院名譽職業九段。”
光理解過來,欣喜萬分地抓住佐為的袖子:“哇!你聽到了嗎,你也可以加入日本棋院了,而且一來就是九段!不用從初段一級一級地升!”
佐為顯然昨天就從亮的會議記錄裡知道了這一切,藍紫色的眼睛裡晶瑩閃爍。他感動得說不出話,簡直要落下淚來。
佐為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天,在不見天日的别人身後放浪千年,自己居然會被現代人看見,被現代的棋院認可,而且讓他和心愛的光一起拼搏,神明實待他不薄。
“塔矢,名譽九段和真正的九段的區别是?”光追問。
亮說:“名譽九段和海外客座棋士的待遇同樣,可以代表日本參與國際賽事,例如即将舉行的中日阿含桐山杯、夢百合杯、父親參與過的三星火災杯、韓國主辦的LG杯世界棋王等,但是國内的賽事就不能參與了。”
亮頓了頓,然後繼續道:
“畢竟國内的頭銜戰,規矩是日本棋院和新聞社一起訂的,制度非常封閉,要一一改動,就要和讀賣新聞、每日新聞等報社的高層逐一商量,改動手續非常龐雜,而且頭銜戰制度一改,必然牽涉到許多人的利益,反而不如國際賽事那般單純了。”
“不能參與日本國内的新聞頭銜戰?”光不滿,“這對佐為不公平,要是佐為的話,本因坊、名人、棋聖這些頭銜都不在話下啊!”
亮在沉默了一會兒問:“藤原老師,你怎麼想呢?”
“我隻要有對局的機會就滿足了。”佐為誠實地說,緊接着追問,“不能參與國内賽事,是否就不能和國内的棋手下棋了?”
言下之意,是否不能和亮、光等年輕棋士在賽場上相遇?
亮點了點頭。佐為頓時有點失望,藍紫色的眼眸掠過一絲黯淡,像燭火的光芒熄滅了。
“這不行,我要跟常務理事說,要讓佐為參與國内的頭銜戰。”光把佐為的神情看在眼裡,忿忿不平地說。
“我覺得這未必是件壞事。”亮說。
光和佐為都吃驚地看着亮。
“國内頭銜戰是父親舍棄的事情。對于父親來說,和國際上的衆多高手切磋才是他最想要的。中韓高手的水平普遍比日本棋手要高。我認為放棄水準較低的國内頭銜戰,對您來說一點都不可惜。您可以留出精力和時間,在高水平的國際賽事上大展身手,與父親也有許多機會碰面。”亮理性地說。
光怔怔地看着亮,沒想到古闆的亮會說出這麼一番“叛逆”的話來。放棄國内頭銜戰一點都不可惜,這真的是橫掃頭銜循環圈的亮口中說出來的嗎?
佐為則大為感慨。一直以來,佐為對現代棋壇的了解隻限于日本國内,是最近才了解到中韓棋院的事。
中韓棋院的制度與日本截然不同。聯賽組織水平最高的是中國無疑,韓國則更注重新人和平民圍棋的培養。在韓國,許多專業賽和大師賽的參賽門檻都很低,首爾和釜山的許多專業棋賽甚至向業餘棋手開放,不限棋手國籍,例如塔矢行洋參與過的三星火災杯。
比起中韓,日本棋院的制度确實過于陳腐和官僚主義,還停留在昭和時代那一套“老輩和高段即榮耀”。拿《圍棋周刊》的評論來說,就是“畫地為牢”,無論是舊人和新人,都困在古人定的制度裡出不來,還在那邊自以為是。難怪日本的圍棋實力全面被韓國壓住打。
“進藤,你認為呢?”亮問。
“我?”光不妨亮忽然問自己,就想了想道:
“我參加過一次北鬥杯,和高永夏、王世振的對局讓我耳目一新。國際比賽比國内頭銜戰壓力要大,因為我代表的是日本。和外國人下的确是能下出有趣而多樣的棋。我很珍惜這些機會的。”
光一口氣說完感想,拿起水杯來喝,然後看着佐為。
“謝謝你們,小亮、小光。通過你們,我了解到許多國際上的事情。”佐為微笑道,内心激蕩如潮,“我會好好考慮日本棋院的提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