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倉田的聲音,光頓時像被敲了一記,連忙後退一步。倉田肯定會說自己和森下在棋聖戰上那下得糟糕透頂的半局棋。
就在這時,一大幫穿黑色制服的讀賣新聞(贊助棋聖戰的新聞會社)職員走過來,光連忙躲到他們背後。不等倉田抓到自己,光就從旁邊的側門溜出棋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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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嘩啦……洗刷着高樓的暴雨從天而降,砸在驟然來到戶外的光頭上。光連忙手慌腳亂地給自己套上雨衣,匆匆忙忙地把折扇往背包裡塞。幸好背包是防水的。
休息時間隻有兩個小時,光随便買了盒章魚燒來吃,吃完就在附近漫無目的地走。
雨勢時大時小,光不久後走到了一個眼熟的社區公園裡,櫻花都開敗了,破碎的花瓣落在雨水漣漣的滑梯上。
光記得這個公園。在以前他還是院生時,在考職業棋士期間,中午休息和晚間回家前,光經常和佐為來這公園散心、做操。
“佐為……”穿着雨衣的光一屁股坐在積了櫻花的秋千椅上,小聲地自言自語,把背包放在膝蓋上,感到淚水從眼角淌了出來。
“鈴!”手機鈴聲響起,光擦了擦眼睛,忙從背包裡取出手機,在雨衣下面端詳手機屏幕。
閃爍的屏幕上,來電人的名字是“塔矢亮”。
亮不太給光主動打電話。這段時間亮主動來電,幾乎都是要約佐為下棋。在這個節骨眼上亮打過來要幹嘛?光既開心,又有點兒困擾。
——現在都是用電腦記譜,塔矢亮該不會看到了我今天下的棋譜吧?他下得這麼好,肯定是打來罵我的……
猜到有這個可能性,光挂掉電話。挂掉之後,光又懊惱了。光從來沒有無緣無故地挂掉朋友電話。
光把手機放在雨衣下,發短信補救道:
“塔矢,抱歉挂了你電話。我和佐為在說話,晚點給你回電。對了,我剛剛通過電視看到你上午和緒方的棋局,下得真不錯,一點錯誤也沒犯,你下午再接再厲争取赢緒方吧。”
光現在壓根沒和佐為在一起。但光臉不紅心不跳地發過去了。
絕對不能被亮發現自己此刻的脆弱,就算亮說過是“好朋友”也不可以。光如此下定了決心。
畢竟,在光的心裡,亮不僅僅是好友,更是宿命的對手。向亮展露脆弱,對于光而言簡直像丢掉了尊嚴一樣。對着亮哭泣的經曆,光有過坦白佐為秘密的那一次就夠了。
亮回道:“好。另外,在本因坊七番勝負賽之後,桑原本因坊說願意和藤原老師在公開賽上對局,幫助他在日本棋院定段。這是個好消息,請替我轉告藤原老師吧。”
亮張口閉口都是佐為的事。光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
“沒問題。我會告訴佐為的,比完賽我再打給你。”光回了這句話就把手機丢回到背包裡。
把頭靠在秋千椅的鐵鍊上,光在淅瀝的雨聲中閉上眼睛。
——塔矢亮……你不知道,我多麼渴望追趕上強大的你。
——高傲又慕強的你,總是一心一意地追逐着佐為,以前那個附在我身上的佐為、現在回來的佐為。
——但我還是期待你回頭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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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
佐為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光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幻聽了,忙睜開眼睛,看到白堇色狩衣的俊秀身影。
凋零的櫻花在風中飄落着,佐為撐着紫色的油紙傘站在光坐着的秋千椅後面,為光撐出一片無雨。
“咦,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光驚喜地問,同時又有點兒局促。在佐為面前,光又哭不出來了。
“我離開棋院來找你,去了拉面店找不到你,我就在想你會不會在這裡,我們考職業棋士時散心的老地方。”佐為說。
佐為拿着油紙傘優雅地斂起狩衣坐下,紫發如瀑布般鋪瀉而下。兩個人肩并肩坐在同一張秋千椅上。秋千椅随着佐為的動作在雨中輕輕搖晃,光頓時覺得自己好像置身在搖籃之中,心裡有說不出的安全感。
佐為都找上來了,光自知避無可避。看一眼手表上的時間,離下午回去對局還有一個半小時,還可以和佐為說一會兒話。
光歎口氣,摘下雨帽,把頭靠在佐為的肩膀上,“我知道今天這局下得不好,對不起,讓你失望了。”失落的聲音消散在雨霧裡。
“小光,你為什麼要向我道歉呢?”佐為搖搖頭,安慰道,“棋聖戰果真是現代最複雜的賽事。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每一個棋手,面對強度如此之大的競賽,哪怕是我,也會有對局狀态不佳的時候。何況,你這局又不是下得完全沒有優點。”
佐為的善解人意讓光一陣暖心。四年來一個人面對棋賽的光,總是獨自消化輸棋之痛。此刻有佐為陪在身邊,光簡直像獲得了來自神明的撫慰。
光沒有忘記過,以前的佐為也會安慰輸棋的自己。多年前他不懂事,覺得是理所當然,經曆過失去的光不同了,他每天都在内心發誓會好好珍惜佐為,像呵護一朵世界上唯一的花。
“你也有心中積壓着許多壓力和焦慮、無法排解的時候嗎?”光側過頭去,問了佐為一個傻問題。
以前的光并沒有問過佐為這個。在光的理解中,佐為是能全然沉浸在棋局之中,專注于每一步,不會被内在紛亂所困擾的智者。
“我當然有。無論是千年前,還是在江戶禦城棋時期時,我也有過被高手逼到很焦急的時候,有下過絕對不想輸的棋局啊。”佐為坦誠道。
“那麼,你百年前是怎麼做的呢?”光在意地問。
佐為說:“最近陪你和小亮準備頭銜戰,讓我想起許多禦城棋時期的事。以前沒有向你提起這個古代的技巧,是因為你那時候還小,比較好動,叫你做這樣的練習可能會難為你。你現在長大了,不妨試試看我這個古老的建議……在對局休息的間隙,做一個‘岚山的觀想’。”
“岚山的觀想?”光愣住,他是第一次從佐為口裡聽說這個短語,“你是說繪卷裡平安京的岚山嗎?”
“是的,不一定是岚山,隻要是你熟悉的任何一座山就行,富士山也可以。”佐為說。
“就岚山吧,和你在京都時見過的。你快點說這是什麼古代的技巧,聽起來很了不起的樣子。”光來了興緻,催促佐為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