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跟你們說這個呢。你那天過來幫我接待外國來賓,順便賣藤原先生的簽名,我把賺來的錢分成三份,兩份給你、藤原先生。”倉田爽快地說。
“好,成交!”光一拍桌子,一邊得意地看佐為一眼。光那副撿到寶的神情,讓佐為想起光說“拿幾個頭銜來玩玩”的樣子,頓時一陣想笑。
“進藤,你明明說過不想接待記者和外國棋士的。”伊角哭笑不得地提醒光道。這個進藤,真是孩子心性,剛剛說過的話轉眼就變了。
倉田這時把好幾把扇子都交給佐為,佐為放下手裡的宮廷蝙蝠扇,愣愣地接過倉田的扇子,看佐為的樣子,好像依然不太适應。光在一旁慫恿道:“佐為,棋士給棋迷簽名是很正常的啦。你又不是沒見過職業棋士給别人簽名,你最有資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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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為比賽的前一天晚上,收到了熏寄來的一套狩衣。收到包裹時,光和佐為都想不到會收到這個。打開後才發現這是一件貴重的正紅色鑲金邊廣袖狩衣,看過去像烈日一般鮮豔,袖口和領口處有煙羅紫色繡球花紋,下身則是褐色的絲綢,邊角上有鳳凰在枝頭上振翅而飛的暗紋。
光和佐為怔怔地看着。這套衣服看起來比以往佐為任何一套狩衣都要精美、華貴,一看就是要出席重大場合所穿的禮服。
附在包裹裡的卡片上是熏的字迹:
“緻藤原先生,
這套禮服是您為我借畫的謝禮,請一定要收下。希望這套京都西陣織禮服為您在日本棋院定段添上榮光。明日是您與緒方先生的定段賽,觀局的人來自世界各地,日本的棋士斷不可失了體面。
狩野熏”
“這太貴重了,熏小姐太客氣了……”佐為捧着狩衣連連贊歎。
“這一套值多少錢啊!”光不可思議地觸摸绯紅邊角上繡着的珍珠和金銀絲線。
佐為感慨道:“這樣的禮服,我也隻是在千年前的宮廷裡見過了。通常是官員在禦前行冊封禮時才會穿得如此莊重。”
光和佐為捧着名貴的狩衣,面面相觑,兩個人都有點不安,熏就在這時打電話過來,問他們收到禮服沒有。
“收到了,熏小姐,謝謝你!謝謝你為我考慮得如此周到,就是我心裡很過意不去,又要你破費了。”佐為說。
“不算破費啦,就一點小心意。”熏忙說,“要是沒有您的話,我都不能完成作品了。還有,明天早上我開車來接你們,我也想來看藤原先生的棋賽。”
幾人寒暄一會兒,佐為把電話給光讓他來說。佐為小心翼翼地把狩衣鋪展到房間的架子上。那是一個專門放古裝的衣架,上面有各色狩衣,風吹起來的時候如翻卷的雲霞。
“狩野小姐,你明天留在NHK中心跟我還有我朋友一起看佐為下棋嗎?”光熱情地問。
“你不和塔矢君一起嗎?”電話裡的熏問,語氣有些微妙。她還是很不喜歡亮。
“塔矢在北海道,他應該趕不回東京。”光對熏說,“你跟我們一起,我的棋士朋友都很随和,不像塔矢那麼高傲。”
“好吧,你們都可以指導一下我。”聽到亮不會來,熏松了一口氣,“進藤君,藤原先生明天肯定會赢的。你的聲音聽起來怎麼很擔心的樣子啊?”
“我……”最近幾乎每一個見到光的朋友都要這樣說,光就坦誠了,“好吧,我擔心佐為應付不來現代棋院的一切,但同時我又知道佐為實際上很有能力。他的一切輪不到我來操心。”
“你放心吧,你平時就是太擔心藤原先生啦。”熏說。
熏一語中的。“是啊……”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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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為和緒方的定段賽,就這樣到來了。這天早晨,驕陽似火,天邊一片肅穆的金紅色朝陽,蟬鳴之聲無休無止。
倉田提前把工作吊牌寄給光,那上面簡單地寫着“接待人員”,說他會在NHK廣播電視中心簽到的前台等着光。當天早晨六點,紅日初升,光就醒了,然後把佐為簽好了名的折扇都裝進背包裡。
光穿上正式的西裝,打上領帶,背起背包。這是屬于佐為的日子,正如熏所說,光希望一切都體面。
來到客廳時,光看到佐為已經穿好了禮服。掩映着一方碧藍色的天空和繁茂的累累紫藤,佐為身穿正紅色鑲金線的狩衣時一掃穿白衣時的清雅,變得貴重。他頭戴立烏帽,高冠博帶,淺紫色的長發流淌在背後,被金色的絹帶束起,如同寶相莊嚴。有了佐為在這裡,光錯覺這樸實無華的公寓簡直像神殿一樣。
佐為是棋力高強的棋神,但光從前卻不覺得佐為像神明,佐為在他心中更像朋友,但光此時仍然被眼前神迹般的美所震懾。
以前覺得日本人碰到大事都穿複古的禮服很繁瑣,但這會兒光卻明白了,許多事情還是莊重些好,才可以在心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你穿這身衣服真好看啊,佐為!”光贊歎道,邊往口中含了一塊冰解暑,那冰的涼意也落到了光的心裡。
“謝謝你,小光。”佐為以扇掩唇一笑,藍紫色的眼睛裡盛滿清亮的歡喜和期待。
“今天的定段賽仿昭和舊制,我們這些小的不要緊,不知道緒方先生會不會也穿禮服過來下棋。我還沒見過緒方先生穿和服的樣子呢。”光說。
兩人說了一陣,熏就打電話過來要他們下樓。佐為随光走出公寓,古典禮服的绯紅衣擺拂過地上的藤花與落葉,發出簌簌的響聲。靜寂之中非常細小的聲音,光覺得自己的心也微妙地顫了顫。
熏那插着金色旗子的車子在樓下等他們。身穿櫻粉振袖和服的少女坐在駕駛座上,搖落車窗,見到佐為時嫣然一笑:“藤原先生,您穿這身果然翩若驚鴻。大家期待着您和緒方先生的公開棋賽。我們業餘棋手有幸,總算等到這一天了。”
“是,我等待和緒方的這一局也有數年之久了。”佐為莞爾。
“可惜我還沒有考下來駕照,不然我就來開車了。”光對熏說。
“别那麼客氣啦,給sai開車是我的榮幸。”熏笑道。光和佐為都向熏道了謝。
他們原以為在NHK廣播電視中心的一切會跟在棋院一樣,都是對局,隻是地點轉變了而已。後來到了之後才發現不是這樣。NHK廣播電視中心和棋院會館的規模不是一個級别的,摩登大樓高聳雲端,大廳裡擠滿工作人員,旁邊代代木公園蒼翠的行道樹旁也都是膚色各異的人,一時分不清是棋手還是記者。
“這些人……他們都是來看你和緒方下棋的?”光指着車窗外黑壓壓的人群,結結巴巴地問了句廢話。
車窗外的人很快用行動回答了光。NHK大樓前有一個大招牌上寫着:“日本電視廣播放送協會贊助:sai的電視公開定段賽第一場,sai vs 緒方名人”,招牌邊同樣站着扛着攝影機的來自世界各地的體育記者。
熏把車子緩緩駛向NHK大樓,可能是因為插着旗子的豪車太顯眼了吧,記者們眼尖地捕捉到車子裡的佐為,紛紛叫道:
“藤原先生!”
“沒錯,是sai!”
車子,雪亮的鎂光燈閃爍,像鋪天蓋地的流星雨。光長這麼大以來從未見過這種陣仗,說不出話來,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sai真受歡迎啊!”連熏也說,“你們快出去吧,我等下來找你們。”
有工作人員拉開了車門。佐為優雅地拉着禮服走出車子。佐為一現身,來自世界各地的sai的棋迷們都圍上前來,鎂光燈閃爍得更頻繁了。
光緊随其後從車子裡鑽出來,表情緊繃,感到心跳變得沉重。而佐為的樣子,還是如同一泓湖水般沉靜。
佐為這個人,他為什麼可以永遠這麼沉靜?
光看着佐為俊秀的側臉,琥珀色的眼裡湧起溫柔、欣慰、和不多不少的嫉妒。
“藤原先生,您對今天的棋局有信心嗎?”
“sai,我們都期待着您在世界上的第一場公開棋局!”
……
“藤原先生,請問您對今天日本棋院宣布新名人戰參賽制度正式實施的新聞發布會有何感想?據說這是自從1974年以來,這是日本名人戰的制度第一次發生變化。”有記者說。
“新聞發布會?新名人戰參賽制度正式實施?”光和佐為聞言都愣住了,兩人對視一眼,又明白過來。大概是因為佐為還不是日本棋院的一員,棋院的人才沒有跟他們說明,生怕影響他們準備對局吧。
佐為隻說:“我還不知道日本棋院内部的安排,我和大家一樣期待棋院的新聞發布會。”
在記者的簇擁下光和佐為走進鑲滿玻璃幕牆的NHK總部大樓。
在台階上,光對佐為說:“就像塔矢亮說的,名人戰的制度果真是徹底改了,恐怕是為你改的。緒方先生他們挑在和你比賽的這天宣布這件事,也是大有深意。你和緒方這一局,注定是要被寫進日本現代圍棋史的。”
“我想名人戰制度改革是件好事,且看看棋院的新聞發布會是怎樣說的吧。”佐為輕聲說。
NHK總部大樓裡面有清晰的指引,分别是棋賽對局室、大盤解說會場和新聞發布會現場。無一例外全部擠滿了人。一看到佐為,原本在交談着的他們有片刻的靜默,緊接着齊齊向佐為鞠躬:“sai!”佐為也向他們鞠躬。
“藤原先生,請随我們去對局室,緒方名人已經坐在裡面等您了。”有工作人員迎上前來。
“進藤!快點來幫我忙!”前台的倉田一看到光也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