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學外語,咳,以後再說吧……
亮說:“你不是也看書?我聽酒吧bookshop的人說,你借走了我讀的那本《Wintering》。”
光沒想到亮居然知道,有些難為情:“那本《冬日将至》蠻好看的……裡面的字句寫出了一些我對佐為的心情。”
“我讀那本書時也是想起父親。”亮承認道。
“對了,既然你說到父親,為什麼中國隊還不來啊?”光好奇。
“我暫時也不清楚,等你比賽完再說吧。”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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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麼多人的幫助,光很感恩。這種感恩又輕盈的心情,就反映在了第二天自己迎戰的狀态上。
在第二局棋打響前,和谷還給光打了電話,說着:“進藤光!你給我好好下棋,我和伊角會過來雪國玩,等着吧。不能讓你一個人獨占燒肉拉面。”
“進藤你第二局加油,我們封棋結束後去雪山玩啊!”訝木還要負責大盤解說,他在光進入棋室前,也和光打氣了。
光看了窗外雲蒸霞蔚、巍峨又晶瑩的雪山,已經在期盼和訝木在賽後一起去雪山玩、享受美食了。
坐到七番賽的棋室時,無論那些職業棋士和記譜人員說什麼,光都不為所動,光好像獲得了雪山那純淨透明的力量。
比賽的時間逼近了,緒方抽完煙,走過來棋盤前看到光。光已經低着頭沉靜地看着棋盤。
緒方感到意外:他原以為光被封棋制折磨過會消沉一會,沒想到,光竟然這麼快就恢複過來了。
進藤光這個人,果然是天才吧?緒方在那一瞬間覺得敬畏。
——他的天才不僅反映在圍棋上,在韌性和心智水平上也是。進藤也會遭遇到困難,但他會比普通人,更快找到恢複和療愈自己的方式。
七番賽的第二局,輪到光執白。
在鈴聲響起後,緒方拈起第一子落到小目上。
“啪”地一聲,光擡手落下一子,幹脆地落到左下角的星上。
“啪、啪……”緒方和光以不疾不徐的速度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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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藤君真厲害啊,完全沒有被第一局的失利影響到。”蘆原在大盤上擺着棋子,“這白色的大龍,慢慢鋪陳開來,顯得非常從容。”
“真沒想到,進藤第二局能下得這麼穩,這在新人裡可不多見。封棋和失敗并沒有讓他一蹶不振,這不容易啊。”訝木在台上說。
在兩人陷入長考的時候,蘆原在台上和訝木開玩笑:“進藤今天的狀态太好了,哎,訝木,你該不會是帶着師弟偷偷出去吃好吃的吧。”
台下觀戰的人都笑了,都說着進藤這少年靈氣非凡,心理素質極佳,有大将之風。
“哎,難得來到雪國,我和師弟當然得好好玩一下了。不是人人都像吳清源老師似的,喜歡關在房間裡想棋,我們棋士也是人啊。”訝木風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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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第二局棋,并不是順順利利的,光和緒方上半局一度也下得激烈。緒方的黑棋一路從左側推進,勢力雄厚,整個戰局被緒方漸漸帶入自己擅長的節奏。
然而,第77手,光忽然在中腹落下一手尖沖,切斷黑棋聯絡,不僅破壞了黑棋模樣,也制造了潛在的分斷劫材。
緒方沉默良久。那一手非常大膽,有不顧自己非要往前攻的風險,緒方原以為光不會下的。但光落得卻不急不躁,仿佛胸中自有丘壑。
緒方冷靜回應,他還沒有真正感覺到威脅,内心卻有種不祥的預感。
緊接着,光落下一子,在右邊打出反夾,光的目的,是使下午的戰局變得複雜。
緒方感覺到了,光不是偶然沖動,而是全盤計劃都經過重組。
從這一局開始,光漸漸找到了七番賽的節奏。
雙方一度陷入戰鬥節奏,緒方的黑棋隐隐占了上風。氣氛沉重,但光的眼神,依然是那樣專注而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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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午,局面再一次顯得很複雜,在裁判說可以封棋的時候,光這次學到了,在緒方下了一子後,光立刻主動舉手說:“我要封棋。”
緒方臉上倒沒有異樣的神情,還是那樣冷靜。他顯然經曆過很多次封棋的場面了,無論誰來當封手,都不能動搖緒方分毫。
在光說封棋時,棋盤局面已經拉開了複雜的纏鬥格局,每一塊棋都牽一發而動全身。
緒方的黑棋的重心偏左上,模樣紮實,但也暴露出了一處破綻。那裡,有着白棋可以進攻的空隙,可以悄無聲息地穿針引線的一隅。
光在心中推演過無數變化,最後卻不是在腦中找到答案的——而是在身體裡,在一種類似第六感的地方,找到了這一手。
——就是這裡。
“十五之十一。”
光落筆圈下坐标時,鋼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那不是一手直接進攻的殺着,卻是最能拖住緒方節奏、悄然搶先的關鍵一步:連接、緩勢、留後着——很有佐為氣質的棋,一箭三雕。
寫下那一手的瞬間,光心裡甚至有點……驕傲。
光知道,這是過去的自己下不出的棋。
光看着裁判封好那份沉甸甸的信封,心裡忽然觸動不已——像是把一個契約交給了明天的自己。
光一瞬間明白了:封棋,并不是打斷棋局,而是一種連接。
是和明天的自己,締結信任的契約。
信封被收起來時,光在心裡說——“我相信你,明天的進藤光,可以接着下完這一盤棋。”
封棋完畢。
光在想:原來由自己來封棋,沒有多神秘,隻是多個步驟而已。
光站起身,鞠躬離開。緒方點頭回應,兩人彼此心照不宣,沒有多言。
下半局,說不定可以拿下的,隻要我夜晚不要亂推演的話。光有了這種自信。
光又把折扇握在掌心裡。是塔矢亮分享的,對新人來說,主動封棋,是掌握一種權力,心理上的象征多于實際的象征。
光走出棋室時,冷風從冬天的街角吹過來,裹挾着細碎的雪花,打在臉上有些刺痛。光拉了拉橘色的圍巾,卻沒有縮着肩膀,而是擡起頭,呼出一口氣。
“進藤!”訝木已經在酒店門口等光了,訝木順利結束了今天的解說工作,此時朝着光咧嘴笑道,“你今天下得也好棒啊——我們夜晚去雪山上玩吧!”
***
夜晚和訝木爬雪山,吃了熱氣騰騰的鍋料理,再回家和佐為互道晚安後,光休息得很好,在運動後睡得非常之深沉。
吃了早餐後,在下第二局的下半盤以前,光又和佐為通電話。
這種通過在雪山上徒步療愈的力量,連光自己也沒有想到。
佐為雀躍地說:“小光,看來爬雪山這方法對你很有效!你果然是天才,自己探索出了應對封棋制的方法!”佐為的聲音聽起來比光這個當事人更高興。
“這是第二局而已,效果可能是暫時的。”光謙虛地說。
“不,我不覺得這是暫時的,運動、在大賽前出去玩,這就是最适合你的方式。”佐為笑着說,“你感覺對的話,就對了。”
“是你點醒我的:隻要能阻止夜晚腦袋裡的推演,就是好方法。”光也是很有感悟。
***
七番賽第二局的下半局繼續進行。光落下了封棋的“十五之十一”,在這之後,和緒方對上幾手。劫争複雜而連綿,兩人都在縫隙中艱難找生機。
緒方還是下着他那壓迫感十足的棋,光一度被逼得失去邊角,但又在中央戰中英勇反撲……兩人的棋彼此咬緊,直至收官,每一目的計算都緊貼界限。
緒方從上邊一塊黑勢延伸破空,但光看出來了,一子輕點,靈活轉換。
兩人短暫交鋒後各退一步,劫争、補氣、棄子……
啪、啪、啪,清脆得如同刀劍相擊。棋室裡除了棋子落下的聲音以外,還有兩人的呼吸聲,以及計時器的聲音在滴答作響。
整局棋直到最後官子階段,雙方依然咬得極緊,誰都無法判斷最終的勝負。
最後一子落定後,光擡頭看了緒方一眼,緒方低頭沉思,随後請裁判一起重新數地。
那是極其安靜的一段時間,隻有棋盤上的格子和兩人呼吸交錯。
我赢了嗎?還是沒有呢?光一瞬間不敢确定。
許久之後,緒方擡起頭,眼神沉靜:“你險勝半目。”
緒方的語氣裡沒有不甘,反而帶着一絲驚歎和……敬畏。進藤光進步的速度,實在是非常快,遠遠超乎在場所有職業棋士的想象。
“謝謝緒方老師。”光按捺着興奮鞠躬,他大松了一口氣。額頭上沁着細汗,眼神卻亮得像雪地上跳躍的晨光。
光沒有歡呼,也沒有露出得意的笑容,隻是拿起筆,低頭在掌心裡,悄悄畫了一個小小的白星。
七番賽至此一負一勝,隻要後面這四局好好下,我說不定很有希望的!
光給自己打氣,從棋盤前站起來,打算等會又去爬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