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淹沒了腳踝。訝木看着光，隻見光靠着積滿了雪的欄杆，開合着折扇，指尖微微發白，臉色也略顯蒼白，不知在想什麼。

“進藤，”訝木猶豫了一會兒，“你……是不是有點緊張？森下老師和藤原老師都來觀戰，會不會讓你有壓力？”

光立刻擡頭，又低頭，繼續開合着折扇：“我還沒有和佐為複盤過……不知道佐為會怎麼評價我前面六盤棋……”

訝木很驚訝：“你都打出三勝三負的好成績了，還怕老師們會不滿意啊！森下老師和藤原老師肯定是對你自豪的！”

“但願是這樣……”光臉上牽出一絲苦笑，“我可能是下七番賽下得太累了，你不要理會我。“

訝木在想：真沒想到，老師們來觀戰，本意是想支持光，但此刻竟然會讓光産生畏懼的心情。

——在七番賽第七局之前，進藤有這種心情，真的不要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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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訝木一起走向木制的候車亭。雪落在屋頂上，發出一聲聲沉悶的“砰砰”，像是心跳，也像遠山的回響。

剛推開厚重的木門，候車廳裡面傳來喧嚷聲。

候車廳不大，一排長椅沿牆排開，幾位大叔圍着一張自帶的小桌，熱騰騰的茶壺在桌上冒着氣，他們在雪中熱烈争論：

“棋聖戰七番賽……我們來賭賭看誰會赢！”裡面傳來大叔的聲音。

“我賭一萬，賭緒方會衛冕棋聖！“

“是呀，我也看好緒方！“

“我看進藤這六局，發揮時好時壞，太不穩定了……“

“是啊，我不覺得進藤會赢……”

光聽在耳裡，有一瞬間的沉默，訝木連忙說：“有重大棋賽時民間都會賭棋，你可千萬不要被不相幹的人影響啊。”

“咦，這不就是那個挑戰棋聖的少年嗎？”候車廳裡忽然有人認出光。

原本喧嚷的幾位大叔頓時安靜下來，他們沒想到會在這種雪天、這種地方，碰見話題中的當事人。

光的手指捏着扇柄，指節泛白。他知道這話不該聽進去——可偏偏就是聽進去了。

光低頭沉默幾秒，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裡有一點叛逆，也有點倔強。

光走上前，踩在木地闆上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你們繼續賭吧。”少年琥珀色的眼睛在屋裡的爐火映照下泛起淩厲的光，“我也來賭。”

“進藤——”訝木低聲驚呼。

光笑得潇灑，拿出錢包，走大叔們中間，從錢包裡抽出兩萬日元，啪地放在桌上。

“我賭我自己會赢！”光宣告一般。

大叔們先是愣住了，随即轟然笑了起來，有人也被他的氣勢感染：“就賭進藤少年會拿棋聖！”

“進藤……”訝木看到光對自己造成的效果感到滿意，瞠目結舌。

“不要告訴佐為。”光擠了個眼色。

“我不會。”訝木說。

訝木看着光重新坐下。光仍在看着賭棋的大叔，若無其事地開合着折扇。

很偶然地，光的視線越過爐火，望向窗外那一片仍在落雪的空地，神情沉靜得像另一個人。

這一瞬間，訝木忽然有些分不清——

現在的光，是成熟的大人呢，還是依舊是研讨會上那個莽撞的小孩呢？

總覺得現在的光，情緒似乎有些不穩定，和棋盤上強大的表現不一樣……是因為七番賽最後一局，給挑戰者造成的心理沖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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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許久後，雪幕深處終于傳來引擎的轟鳴聲。車燈像兩道溫暖的光束，一輛被雪花染白了車頂的小型巴士緩緩駛入視線，停靠在鮮紅的信号燈前。

“來了！”光猛地站起身，幾乎撞到了桌椅，他第一時間就沖進了漫天大雪之中。

巴士門“咔哒”一聲打開，少年棋士們依次踏下車。

雪落在他們的發梢和肩頭，呼吸間都是白汽。他們一邊搓着手取暖，一邊笑着向光打招呼：“祝賀你，進藤——你竟然赢了三局，太厲害了！”

光隻是點頭，眼神越過他們，落在那一道優雅的身影上——深紅色鬥篷在雪中如一抹冬日的暖陽，水紫色長發柔和地披在肩上，是佐為。

頓時，光整個人像是終于找到情緒的落點似的，沖了過去。

像是積攢了兩周的所有情緒，都在那一刻化作了奔跑的力量——

光撲進佐為的懷裡，像是要把所有疲憊都融進這個擁抱中。

佐為，你知道我的孤獨嗎？

在被封棋折磨的時候，我想的人是你。

在爬雪山看日落的時候，我想的人是你。

獨自面對七番賽前六局棋的時候，我想的人是你。

這麼多年來，我下圍棋時有多思念你，你知道嗎？

佐為剛踩下雪地，還未來得及看清四周，就被光結結實實撞了個滿懷。

那一瞬間，佐為猝不及防，身體一個踉跄，卻還是穩穩抱住了眼前的人。

“我來了，小光。”佐為柔聲安撫，手覆上光冰冷的後腦勺，輕輕拍了拍，“來陪你打完七番賽最後一局。”

光沒有回答，身體微微顫抖，仿佛這沉默中藏着的千言萬語，全都熨帖在佐為那一聲“我來了”裡。

雪中的佐為美得近乎虛幻。他說話的時候，宛如吐出透明的火焰般的氣息，如同不可能的花朵般在雪地裡蔓延着。

抱着這樣的佐為，光的心裡泛起暖流，像是整個雪國的寒冷，都被這一個擁抱驅散了。

佐為沒問一句“你怎麼了”——因為他知道，這種擁抱，是光心裡那個尚未長大的孩子，在暴雪中無聲的渴求。

和光分開的這兩個星期，明明每天都在通電話，為什麼覺得像是分開了很久一樣？佐為心疼地想。

光松開了佐為。他的胸口起伏着，不知是因為感情還是因為寒冷，光的眼眶和鼻子都凍得通紅，有一段時間說不出任何話。

“傻孩子，居然激動成這樣。”森下笑着走過來，語氣中滿是慈愛。

“我以為你前六局太辛苦了，要在藤原老師懷裡哭出來呢。”和谷調侃。

“别胡說。”光低聲回了一句，紅着鼻子轉過頭，但眼角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

寒暄過後，光拉住佐為的胳膊，仿佛生怕下一刻佐為會消失不見的：“我帶大家去吃火鍋吧！”

光回頭看了一眼落在身後的巴士，又望向風雪之中同行的老師和朋友，眼裡浮現出一瞬堅定的星芒。

——七番賽的第七局，佐為和森下老師果然來看了。

雪，落在光的睫毛上，一眨眼就化了，視野中的一切都蔓延開來。

光輕輕呼出一口氣，握住折扇：“我會努力讓老師們都驕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