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篇五十三
讀賣新聞現場。
這時候,台上的光正下不來台,深陷窘境,就聽到場邊有人叫古濑村去打電話給日本隊搬救兵。
——什麼,搬救兵?
光本來就難堪了,現在聽到這個,就更難堪了,豆大的汗珠從金色的額角掉下來。
——我都已經拿到頭銜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居然還需要人來救?
光心裡有個小人在不甘地呐喊。
記者還在台下竊竊私語,似乎在等着光繼續出糗。
古濑村好像撥通了電話,不知道那邊是來誰接起來了,反正古濑村和天野,還有讀賣新聞的其他職員好像松了一口氣。
他們找了誰過來?光在想,來的人,要不就是佐為,要不就是塔矢亮。
佐為正忙着接待中國隊,很有可能,來的人是亮!
——不行,塔矢亮過來了,我絕對不能輸給他看。
光不由得握緊手上的折扇,露出像在棋盤上尋找一線生機的堅毅眼神。
——我進藤光,絕對要想辦法自救!
——佐為,如果是你,會怎麼做呢?
想着佐為的身影,那永遠從容不迫的沉靜眼神,方才像要在懸崖上墜落的光,終于得到了一些安全感。
光緩緩吸了口氣,站直身子,像是在懸崖邊咬牙轉身的人。他顫着聲音開口:
“我……關于韓國的快棋賽,還有中國的積分制……我沒有真正參加過這些比賽,無法準确地評價……”
光頓了頓,望向前方那一片鏡頭與審視的目光。
“……但我确實研究過一個快棋賽。那是今年秋天舉行的——阿含桐山杯中日對抗賽,還有随後舉辦的中日棋士友誼賽。”
現場忽然靜了幾秒,記者們都被光的語氣與神情吸引,投來疑惑卻聚焦的目光。
光的聲音仍帶着些不穩,但眼神卻漸漸堅定起來:
“那是佐為……我是說,藤原老師……定上九段後,第一次參與的國際棋賽。”
“我記得藤原老師的每一局。阿含桐山杯是著名的快棋賽,KBS杯的規則我雖然沒下過,但應該與它相似。都是現代商業比賽的代表。”
光握緊手中的折扇:
“我可以從我看過的比賽出發,結合自己剛下完的棋聖七番賽,說一說……我的感受。”
光說這話時,聲音還微微發顫,但卻帶着一種“必須說出來”的堅定。
台下沒有人打斷他。
光繼續說道:
“快棋賽,就像是一場沖鋒,很依賴棋士的直覺與計算。中國和韓國的棋譜我都和藤原老師擺過,風格都受快棋影響較深,下得激烈、直接、目标明确。”
“但有時候……從全局平衡的角度來看,可能會忽略一些留白的韻律與厚重的鋪陳。”
光說得有些小心,但也坦率。
“而七番賽這樣的比賽,則更像是一場漫長的行軍——更考驗耐力、穩定性,還有我的心理抗壓能力……尤其是‘封棋制’,對我來說,是前所未有的壓力。”
光說到這裡,聲音逐漸穩定,甚至多了幾分自省的誠意:
“我作為低段棋士,一路挑戰權威、對抗強者,在那樣的時間和節奏中,我必須與自己的恐懼共存……直到最後一局結束。”
“所以……如果要我選擇,我的個人風格更适合快棋賽。但不是那種‘一小時就要結束’的超快棋,我更喜歡三小時以内可以完成的對局——那種既保留思考空間,又有節奏感的比賽。”
“而兩日制的七番賽……雖然不是我最喜歡的形式,但它教會了我很多。”
說到最後,光停頓了一下,望向全場。
光的語調誠懇、内容真摯,雖然沒有引用高深理論,也沒有熟練的話術,但卻是一個年輕棋士,真正參與棋賽後,所呈現出的真實面貌。
前排的記者們原本微微皺着眉,此時聽到了光的話,又慢慢舒展開來。有人低頭做筆記,有人忍不住點了點頭。
古濑村和天野還以為光要完了,沒想到光居然能在絕境裡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由得都有些刮目相看。
——沒錯,就把我在佐為身邊學到的事情說出來就好了。就算我沒有佐為和亮這麼淵博,但是,在棋局本身上,我也有獨到的看法!
——我是新任棋聖,那就證明,我的棋、我的看法,值得被世界聽到!
光在台上鼓勵着自己,眼神逐漸變得自信,他從前一貫擁有的那份自信。
***
于是,采訪就這樣進行下去了。
有記者問着一些困難的問題,光都在前面說“讓我花一些時間思考”,然後想着自己在佐為身邊聽到、學到的日常,慢慢組織成一個具有自己風格的答案。
不得不說,如果沒有佐為主動學習國際上的事情,經常在網絡上和國際棋士交流,光在旁邊耳濡目染,絕大部分問題他可能都回答不上來。
光回答得磕磕巴巴的,但是想着佐為,他好歹是鎮定一些了……
不知過了多久,大門開了,有幾個人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竟然有四個人:塔矢亮、洪秀英、王世振、趙石。他們的臉上都帶着急迫和擔憂。
光在台上,和剛沖進門的塔矢亮對上眼睛時,光那一瞬間的心情,就像是被火灼燒了似的,整個人都繃緊了,變得敏感——這種面對塔矢亮時最熟悉的心情。
盡管隻是遙遙地看了一眼,但是,光在亮那雙翡翠般的眼睛裡讀到了擔心和驚惶,呼之欲出。光的心髒又狂跳起來。
再看亮,因為跑得太快,他不得不捉住門把,但是眼睛一直專注地注視着台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