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淅淅瀝瀝的小雨随風吹入破破爛爛的窗棂。
雕花紅木床上,連一床被子都沒有。
昨夜下雨冷,隻蓋了一件外套在肚子上。
主屋二樓卧房,各色紅木家具擺放在原來位置上沒有挪動過的痕迹,厚厚灰塵蒙在上面,肉眼看至少有百年未曾有人收拾過。
連黃澄澄的銅鏡都已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岑讓川從屋裡唯一一處幹淨的床上爬起來。
正好和在穿衣服的少年目光對上。
昨夜雷鳴電閃,驚鴻一瞥。
今早看清少年樣貌後除去驚豔,心中還升起一絲異樣的恐懼。
墨色長發遮擋住了他的長眉,生着一雙看誰都深情的眼眸,偏生透着股冷淡的味道。他嘴唇緊抿,昨夜太過激烈,嘴角殘留着傷痕。白到近乎透明的膚色,耳廓脖頸處皆透出斑駁紅痕。
岑讓川視線下移,看到他胸口處也被自己昨夜留下痕迹。
少年覺察到她的視線,背過身去,連忙把繡滿暗紋的上衣穿好,還把喉結下第一顆盤扣扣上,生怕她怎麼着了一樣。
容貌、背影,皆與她二十年夢境裡的少年重合。
那個在雨天跪行到她面前,哭求她一定要相信他的少年。
自己親手殺死的少年。
臨死前說絕不原諒她的少年。
随着她年齡越來越長,朦胧不清重複播放的畫面也越來越清晰。
直到要簽訂合同的前幾天,已如身臨其境。
他眼中滾落的淚與雨水融合,紅血絲密布,眼眶紅得像要流下血淚。
他朝自己伸手,手上全是鮮血,口中說着哀求話語。
可自己依舊毫不留情殺了他……
想到這,岑讓川忽而想到什麼。
她光着腳幾步來到他面前,緊緊盯着他問:“你叫什麼名字?!是這的管家嗎?”
少年不說話,似是不好意思,不敢與她對視。
低下頭去,他看到她腳上的塵土,抿抿唇。
“不是,我們都睡了。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岑讓川無語,“你昨天……”
她蓦地住嘴。
昨晚少年喘息聲貼在耳邊,甚至抵達頂峰時溢出過難耐的低吟,除此之外,好像……并沒有聽到他說話?
岑讓川急于知道他的身份:“你會說話嗎?”
他望着她,眼中閃過怨怼,卻依舊以搖頭的動作回應她。
不會。
不會說話?
是個啞巴?
岑讓川又問:“你會不會寫字?”
他點頭。
岑讓川立刻把他拉到圓桌前:“先寫你的名字。”
睡都睡了。
總不能真不知道人家名字。
少年看她一眼,伸出一根食指,在鋪滿灰塵的桌子上寫下兩個字。
岑讓川盯着那兩個字看了會,擡頭說:“哥們,寫點新中國成立後的文字可以嗎?”
他看着她,微微擰眉,似是不懂她什麼意思。
岑讓川沒了辦法,打開手機攝像頭,把他寫的兩個字拍下後用字體翻譯器再翻一遍。
[字體未能識别]
岑讓川:?
她不信邪,點開手寫欄那一項,一筆一捺仿照少年字迹寫。
[字體無法識别]
“你玩我呢?”她有點生氣去看少年。
他所站的地方空空蕩蕩。
别說腳印,一根頭發都沒留下。
屋子裡隻剩她一人。
更确切的說,好像隻有她。
四周寂靜。
她下樓看去,昨夜瘋狂過的地方幹幹淨淨。
什麼都沒有。
那少年似是她臆想出來的般。
手機在這時震動,吓了岑讓川一跳。
拿出來一看,是做社畜時留下的鬧鐘。
岑讓川沒注意的是,手機上顯示的時間。
[8月18]
中元節。
她在宅子裡走了半天,根本沒找到人在哪不說。
這還沒水沒電,那她日常所需怎麼辦?
岑讓川繞回主樓,眼角餘光蓦地掃過一個奇怪的東西。
主屋樓旁的大銀杏……
她僵硬地轉過頭去看。
大銀杏上褪色的祈福牌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白色的骷髅頭。
原本陰沉的天色,變得愈發昏暗。
明明是早上,卻黑得像要入夜。
一道驚雷劈過,銀杏猛地震顫。
眨眼間。
那些骷髅頭又變回祈福牌,不斷在風中撞擊,發出類似風铎的聲響。
岑讓川捂着自己快跳出喉嚨的心髒,趕緊搜索附近的道觀或是寺廟。
她走出沒兩步,剛走到沿廊下,忽然覺得小腿上毛乎乎的。
驚雷照亮地面。
一抹黑影出現在她身後。
岑讓川慢慢回頭,卻什麼都沒看到。
她迅速跑出門去,連找把傘的勇氣都沒有。
這次很順利出了門。
過橋、穿過牌坊,街上空空蕩蕩。
昨天賣炒粉的阿姨今天沒有出攤。
她沿着導航穿行過巷子,來到一處山腳下。
天色已黑,随時可能下大雨。
她一咬牙,沖上那條山間小徑。
兩旁野草叢生,幾乎有半人高。草木葳蕤,越往山上走雜草越高,把山上另一端遮擋地看不到。
此時,豆大雨點落下。
她看到有個暗紅色屋頂在左前方隐隐綽綽。
導航在此時響起。
[您已偏離路線,請按導航指示……指示……重新、為您……規劃……]
提示音斷斷續續不算,還接連換了四五個聲線。
可她的手機裡,隻有默認女聲……
岑讓川心裡發毛,去看屏幕,隻剩下卡個不停的畫面。
[規劃——]
唢呐聲驟然響起。
音量調至最大。
默認女聲冰冷傳出。
[您已抵達終點。]
大雨傾盆,山間起霧。
她不得不去導航說的地方避雨。
而真正的終點,湮沒在升起的濃霧中。
岑讓川抓着手機,淋雨跑進那有着紅色屋頂的廢棄小廟。
她剛進廟裡,山路上沖下一條混着黃泥的水流。
隻要她晚進來一秒,就會被沖走。
濃霧中。
一抹紅色像水墨畫中暈開的顔料。
飄飄忽忽,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