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王一飲而盡,把酒杯重重砸在桌子上。
衍望逐漸聽出來,她和長姐似乎不睦,但是人人都說自己是長姐最疼愛的,為何二姐姐敢和自己說這些呢。
禾王:“這明宗,有密妃之說。要給高僧伴修,還有輪座蓮花。”
蓦地,禾王将雙手搭在了衍望的雙肩上。
禾王:“九兒,你一定要好好讀書,有自己的功績。不為當親王,隻為了在葉家眼中,你是個不靠美色定江山的有用之人。”
衍望:“為何如此?”
禾王:“你不知道為什麼葉晷井要去抓你嗎?”
衍望搖頭。
禾王:“你還小,不懂這些。也就是因為你還小,他們才要死命看着你。他們笃信你是清淨白蓮,要拿你去祭祀。
現在你去花柳街逛,豈不是壞了他們的事?那個公子陪你宿過,哪裡會有好下場。左都督眼裡,拿你祭祀是最大的事情,不能把你獻祭給高僧,他們就要把那個公子變成僧人。”
衍望:“那他,不在青岩寺嗎?”
禾王:“青岩寺雖然是皇家寺廟,但是不是為葉家做事的。”
衍望:“那每年皇家不是要在那裡祭祀嗎?”
禾王:“表面上,立春前後封了醫巫闾山是在青岩寺祭祀,實際上,是為了封鎖山背面的北鎮廟裡祭祀。
根本不是青岩寺。北鎮廟是道觀,一直為溪族做事。
時常有宮人往來,給皇族與北鎮廟的道士們遞話。尋龍點穴鎮江山,事事都是北鎮廟裡的道士所算。
根本與青岩寺無關。司天監的道士,也是出自北鎮廟。”
衍望:“那青岩寺····”
禾王:“隻不過是幌子,那雖然是佛教的地方,卻不是葉家掌控的寺廟。
九兒,如果哪天,葉家的人要帶你上弘福山,千萬不要去,他們隻是想把你獻給會昌寺裡的老和尚。以謀求甯國的運勢昌隆。
他們不獻上葉家自己的女孩,隻獻百裡家的姑娘,血海深仇,一定要報。
若是哪天,你能逃出去,就逃得遠遠的,千萬千萬,不要做百裡家的女兒。
外表看着風光,實際上還不如花柳街的公子有尊嚴。九兒,你若是不愛讀書,一定要學門自己的手藝,哪天逃出去也能養活自己。若是能建功立業自然更好,像姐姐這樣,否則,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你長姐身在高位,隻會想自己的江山長久,怎麼會在意葉家作踐百裡家的姑娘。”
涼夜,九兒在禾王的居所宿金稷齋住下,頭雖昏昏沉沉,卻一直想着禾王的話語,總覺得,她似乎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出來。
天明熹微。小窗晴。
衍望在禾王良田的婆子們的帶領下,去螃蟹村參觀。說是螃蟹村,其實不過是個鋪子而已。往來商人訂貨、旅者買螃蟹,都是在這裡。
衍望看着婆子們雇了很多女書生在此,時而描畫,時而作詩。
衍望:“她們這是在做什麼?”
許婆婆:“今年秋,這兒的河蟹便可賣往南國,禾王的意思,是要把包裝做得好一些,拿木盒子雕刻,還需要配上名畫好詞,方可顯得誠意。來往商人也能賣出面子來。更顯得甯國地大物博、秀麗山河。”
衍望捧起秀才們的詩作:“無腸公子青匣客,攬把柴煙粉脂着。橫将行路盤盤入,六跪二螯細細剝。”
看了幾篇詩作,無非都是寫蟹子肥美新鮮、無腸冷血、橫着走路、鉗子傷人、殼硬肉軟。沒什麼新鮮意趣,也着實不懂螃蟹,隻是格律符合罷了。
嚴謹而無生趣。悶悶搖頭。
婆子們尴尬笑笑,說秀才們平日裡都是吟詠山河,不擅長寫作食物。
衍望拿了筆添了墨,思量片刻,落筆一首。
詩曰:
《蟹子詠》
青甲将軍橫似碾,狂興飨客縱擒鉗。
身染稻香非所願,匿中唯恐同相煎。
河涼難憑一己暖,切莫譏諷血薄寒。
盔飾無愧緣何故,衛似無畏僞作堅。
冠蓋心腸多機算,笑吾薄鄙無腑肝。
大道本應繁複簡,芳華刹那秋無蟬。
醋酣陳酒姜絲配,烈火油烹繪色胭。
浮生一飲究可歎,且以膏黃慰君歡。
(終需還)
衍望原本想把最後一句寫作“浮生一飲終需還”,但又覺得終需還債這個文字不吉利,将來飲酒吃蟹時,食客們怕會感傷。
最終還是改成了究可歎。寫罷詩句,着急去青岩寺救衡雲,提上了二姐姐給自己準備的點心盤纏,找了趙老頭駕上馬車,奔向了西錦城。
禾王清晨去田裡看了一圈禾苗,才去了螃蟹村。禾王一向視禾苗作自己的孩子一般,每日晨起未得早飯就要去田地裡巡視一番。
便是酒醉也不耽誤。
到了螃蟹村,見婆子們叽叽喳喳地談論什麼,上前看,捧起草紙上的詩作,她認得這鋒利筋骨的字迹是九妹妹的。
自己念叨着一遍,被詩作的思路震驚。從來沒有人從螃蟹自己的角度作詩,從來都是自食客的目光寫作。
這首詩似乎是寫蟹子,但是又像在寫九兒自己,但誰說不是指我秋禾王。
世人說我是無腸之人,我卻笑世人心眼太多,精明謀算。
世人都說我螃蟹橫行霸道,我說是天生得我如此腿腳不得不如此行走。
我六跪二螯的腿腳多,卻學不會下跪。況且世人九成直着行走,就說直着行走才是對。萬一這真理其實是橫着行走才對呢,來日螃蟹占了靈獸九成,世人占一成,那便是世人豎着走不對了。
我藏匿在稻香堆裡面,是防止兄弟姐妹趁我蛻殼、殼子軟時将我吃掉。隻能藏在稻香堆裡隐藏自己,唯恐相煎何太急。
我的硬硬的殼子是堅強的僞裝,更是自衛而已。
我的冷血溫度,是怕肉熟時被獵走。且也是河水太涼,我一己之身無法暖得過來。
人生百年,與河山相比卻不過須臾而已,和夏蟲有何分别。本就應該簡單點。
禾王讀罷了詩,捂在了心口,不想,竟是這位還是孩童的妹妹更為懂自己。慌忙問衍望去哪了,欲引以為知己,結果婆子們說衍望已經走了。
“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