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到了寒冬,晌午雖挂着暖日,身子骨還是泛着冷意,崔岫一路從琅西入京,總算在這日抵達,自成婚後,她愈發低調,隻帶了四個侍衛和兩個婢女。此時,一入崔門,四處靜悄悄有些過分了,崔岫直覺便是大事不妙,忙抓了一個眼熟的婢女過來問。
婢女支支吾吾的,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崔岫心煩地退了她,自己率先去了六娘子崔敏那處,一進門便見崔敏眼眶紅紅地在繡着一張帕子。
崔岫喚了她一聲,“六妹。”
崔敏邊抹淚邊走了過來,喚了她一句後,又扯起她袖子,“大姐,你總算是來了。二哥……二哥離家出走了 ! 現在還沒回來,娘都要氣瘋了 !”
崔岫這才回來本就是為了見勝戰歸來的弟弟,怎知他竟就負氣離家了,三年不見他脾氣倒是見長。崔岫震驚了許久,忙問:“是為何事 ? 六妹你快告訴我。”
“我隻隐約聽到一些。”
崔敏思及那日崔彥台的盛怒還有些後怕。
……那時的他,站在祖宗牌位前哭喊,可是指着脖子說,“娘,您是要逼死兒子嗎?靈均不是我的累贅,更加不會是恥辱,她是我這一生的至愛 ! 我在戰場上九死一生,被箭射入心口,若不是想着她挨過一次又一次,兒子早就死了 ! 娘,你為什麼要騙我 !”
崔母被他的怒意退得面目蒼白,藏于寬大袖口中的雙手開始顫抖,“元熹,娘不知道,不知道你對她這麼在意。若是知道,幫你納了也就納了,我也不是容不下她一位孤女。但是,她已經嫁了。你也放下吧,往後,為娘自當幫你擇一位佳婦。”
“不會了 ! 我不會再娶了 !”崔彥台側身,顫着聲,“她已嫁,我心已死,心死之人如何娶妻……”
思及此,崔敏歎着将二哥與娘起的沖突的話說與崔岫聽。
“大姐姐,二哥走了有好幾日了,不知道在哪歇的,爹娘派人去找了好幾次都沒見蹤影,你說他到底哪去了,不會出事了吧?”
崔岫開解了妹妹一番,“他功夫高,又皮糙肉厚的,能出什麼事 ? 不過就是一時過不去這個坎罷了 ! ”
勸完,崔岫又忍不住道:“當初我就勸過他,把靈兒娶進來再走,他這個人自負的緊,就覺得靈兒對他死心塌地,非他不可,落到這種境地也是活該 ! 他害了他自己,更加害了我的靈兒,他以為靈兒就過得好嗎?”
崔岫說完眼眶不禁也紅了。拜見崔父崔母時,又是一陣勸解,崔母對着她哭訴,“我全是為了他好,他為何就是一點都聽不進去 ! 你看祁家娶了她,不也是着急把人往外推嗎?郡主在安國公府來去自如,一點不避嫌,不知哪天又重新做親家了 ! 謝靈均那個娘就是官妓出身,千人枕的命,她爹是何人也是說不清了 ! 哪個正經人家肯以她為婦 ?”
“娘,别說了。”崔岫微微歎氣,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
“靈均人材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 ? 撇開出身,她哪裡不令人滿意 ? 你當初不知曉她身份的時候,不也是贊許有加,高看她一眼 ?”
崔母默聲,忍了忍,又道:“以你之見,該當如何?”
崔父亦同時看向長女。
“還能如何,二郎都說了,非她不娶 ! 難道娘你真的眼看着他這一脈就此斷了,落了個孤寡一生的下場 ?”
崔岫說完,眼睫垂下,不動聲色地看向他們。
“二郎說話,可是說一不二,誰也做不了他的主,爹娘你們可想清楚了 ?”
崔母哭着搖頭,“她一個二嫁女,還生過孩子……我的元熹,他何止于此 !”
“岫兒,這恐怕不妥。”崔父也不贊同。
“那就沒法子了,崔彥台有家不回,在外面落了個什麼好歹,也是他的命。”
崔岫歎了一聲。
崔父略略沉吟,話語有了松動之意。
“其實我大魏對女子二嫁也并沒有那麼在意。往朝有一位極受寵的貴妃娘娘也是二嫁之身,孕了好幾位皇子,皆有才幹。女子娶賢要緊,别的都暫且擱一擱吧。元熹自己喜歡……夫人,難道還真讓他孤寡一個人在外過下去 ?”
崔母抹去淚,冷着面,語氣卻也緩了下來,“岫兒,你有位姨姥姥,夫婿是戰死的榮國将軍,她被先帝封了诰命,膝下無子無女,讓謝女認她為義母倒是個法子。假以時日,改了身份,嫁進來也無不可。”
崔岫連連點頭,扶住崔母的手,打趣她,“娘,你是不是早想這樣了……”
“你跟她就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崔母擰眉,語意嫌棄,“真不知道她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藥,一個兩個都向着她,連敏敏那丫頭都想着她……罷了,就這樣吧。”
“她在祁府處境艱難,我略有耳聞。”崔母略一停頓,看向崔岫,“你把元熹勸回來之後,想個辦法去祁府看她,也知會一聲。若她願意,做好本分,我也不會為難她。”
聽聞一向執拗的母親松口,崔岫即刻展了笑顔,思及靈均在祁府的水深火熱,恨不得插翅飛去以救她出府。
但她也知,謝靈均性子堅貞不二,與那祁家公子生活了近三年,又有了孩兒,怕一時也是難以割舍。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 她眼下還是祁家人一日,她崔岫必也自當尊她為祁夫人一日。至于,與崔彥台的事,尚要徐徐圖之。
崔岫思慮頗多,一夜都難以入眠。但好在第二日,崔彥台自己回來了,應也是聽聞她這個長姐回來了,不忍拂她的面子。
當晚,一家人粉飾太平吃完晚膳後,崔岫将他拉至一處,立即催問,“你回來了這麼多日,可是見過靈兒了 ? 她還好 ?”
崔彥台下颌堅硬明朗,一件青袍穿出獨有的出世淩然之意,如一盞擎立于天地及萬世之間的孤松,已是徹底褪去了稚嫩的少年身影。
他略低了低眼簾,似乎格外沉默,許久也隻有一句。
“見了。”
這哪裡是她想要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