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斜月西沉。
熱鬧喧嚣散去,衆妖陷入酣睡,萬籁俱寂,獄牢門鎖悄悄被人打開,動作又輕又慢,整個過程無人發覺。
齊霄再次蘇醒時,已是次日破曉時分。
他身處一間由珊瑚石圍成的寝殿中,四周是銀黑色的石壁,床頭一顆深淵珍珠散發柔和的白光。
肩上被冰鍊造成的創傷和箭傷已然包紮好,患處浮有淡淡的妖力。
不遠處有一道人影,江婳坐在水鏡前,鏡面印着她模糊的容貌,周身氣質很淡,連空氣都變得沉靜。
她打開鑲嵌螺钿的妝匣,底部有一個暗格,彈開後滾出一顆血紅色的丹珠,随即将珠子遞了過來。
丹珠躺在素白的掌心上面,仿佛烙上一顆猩紅的痣,随着她的動作,耳鳍上綴着的寶藍色珠鍊輕輕晃動。
齊霄接過後送入口中,喉結滾了滾,咽下腹中。
江婳:“不怕是毒藥?”
齊霄:“姑娘若是想害我,也不會七箭都射歪了。”
每次箭鋒對準他時,總會恰到好處歪個一到半寸,看似唬人,實則傷不了要害。
吞下丹珠後,他調息運功,明顯感覺到骨刃的毒性在慢慢消散。
他正要道謝,江婳扔來一樣東西,腿上一沉,低眸看去,是他從不離身的佩劍。
七日前劍沉入海底,如今被她找回,并且還給了他。
江婳看了他一眼:“不必謝我,我隻是不想欠别人的。”
齊霄仍是道了一句謝,問道:“船上的漁民可還安好?”
海妖為了将他引來,并不急着要了城民性命,這幾日從鲛人口中得知,漁民被關在了另一個地方。
江婳:“還剩一口氣。”
那便是還活着,齊霄松了口氣,又問:“他們被關押在何處?”
“我為何要告訴你。”
見他提劍要離開的架勢,江婳冷聲道:“連你自己都無法活着出去,又怎麼救得了旁人。”
齊霄握劍劃了兩下,發現身上僅有三成功力,若想破開重重包圍,再将百姓救出的确是個難題。
可再拖下去,于百姓越發不利。
江婳笑了下,眼底透着些諷刺,從未見過有人如此可笑,竟将外人性命看得如此重要。
正要說些什麼時候,水簾外傳來腳步聲——守衛發現齊霄不見,立即派人找了過來,速度比想象中要快。
“聖女,屬下有要事觐見!”
鲛人說着冠冕堂皇的話,實際是查到她頭上來了而已,随時會破門而入。
“江姑娘莫怕,此事在下一人承擔,絕不會連累……”
齊霄神色凜然,抽劍擋在前面,可話未說完,腰封忽地被一根手指勾住,随後便被推了一掌。
須臾間,他連人帶劍跌入一個巨大蚌殼制成的水池中,猛地嗆了一口熱水。
正要上浮時,忽地被一股冰涼的觸感壓了下來,将他嚴嚴實實摁在水中。
“……”
是鲛尾。
水池上方,略顯沉悶的聲音響起。
“聖女,姓齊的小子逃走了,你可知曉此事?”
鲛人統領親自領兵尋人,第一個搜查地點,便是江婳的寝殿。
路上幾乎片刻也沒耽誤,闖入房中時,裡面除了江婳之外,再無第二個人。
而江婳此時正在沐浴,輕薄的紗裙挂在蚌殼邊緣,長發猶如水草浮在水面,擋得十分狠。
他不由得多瞧了幾眼。
江婳往水下沉了沉:“不知道。”
統領原地踱了幾步,暗戳戳越靠越近,粗躁的大掌落在蚌殼邊沿,摩挲兩下:“聖女和那野男人眉來眼去,我還以為……”
“統領慎言!”
江婳瑩潤的雙眸中起了怒意,冷冰冰地盯向他。
她到底是鲛人一族的聖女,雖無實權,但地位不可撼動,掌握月潮之力,凡事不可太過火。
統領悻悻收回視線。
蚌殼中除了江婳漂亮的長尾之外,并無其他,遑論再藏下一個男人,絕對不可能。
不過這事實在邪門,太過蹊跷,最後,他讓人将整個寝殿翻了三遍才不情不願離開。
待所有人撤離後,寝殿内寂靜無聲,落針可聞,唯一惹眼的,隻有頭頂忽明忽暗的照明珠。
漫長一段時間過去,确定離開的人不再去而複返後,江婳才僵硬地動了動鲛尾。
波紋蕩漾,細微的水聲響起,銀藍的尾巴一寸一寸挪開,露出男子濕潤的身軀,以及俊朗的面容。
江婳浸在水中,身體泛起水潤的光澤,寸縷不着,全憑烏黑的長發遮住身前的風光。
四目相望,二人同時紅了臉。
這一日後,兩人逐漸熟絡,關系慢慢發生微妙變化。
齊霄在療愈修為的間隙,會和江婳描繪雲海城的生活,講她不曾聽過的故事,帶她感受另一個世界。
同時從江婳口中他也了解到,鲛人亦有善惡之分。雖是海妖,但也有自己的親人,他們渴求像人類一樣生活,卻苦于迫害。
後來——
二人互生情愫。
盡管身份天差地别,追求不同,但在海底短暫的一段時光,于二人而言,是難忘且珍貴的。
但齊霄責任在身,修為恢複後,第一要務便是将被囚禁的漁民救出。
海妖為了逼他現身,不會輕易殺人,可會慢刀子割肉慢慢熬人,讓他們受盡折磨。
隻是海底是海妖的地盤,海水中含有特殊物質,不利于人類行動,長時間停留将耗費靈力,從而丢了性命。
江婳尊重他的意願,不舍他獨自冒險,沉思良久,從口中吐出一顆深藍色的圓珠,幻化成鳴鸾螺的樣子,親手系在齊霄腰間。
這隻玉螺與她腰間的一模一樣,是為一對。
看着她的動作,齊霄便都懂了。
“這顆鲛珠我不能要。”他拒絕。
鲛珠于鲛人而言,堪比心髒之于人類,極為重要,怎可用來相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