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是覺辛吞。
他來和他講,到處都查不到郭立民的出境記錄,他應該還在三邊坡。
晚了。沈星諷刺一笑。
“我知道......”他含混不清的和覺辛吞自說自話,壓根兒不聽覺辛吞在電話那頭說些什麼:
“......記者,小田;打手,郭立民......都在達班。”
都在達班。
沈星醉醺醺的笑了笑,半夢半醒間感慨造化弄人。隻遲了那麼一步,一切都不可挽回。酒精讓他卸下了防備,松弛了警惕,大手一揮,和覺辛吞順嘴說道:
“行了,我一句兩句,我也說不清楚......明天中午,老地方,面談。”
他剛挂掉電話,一回頭,隻見竹林掩映間,猜叔一襲白色麻衣,站在芭蕉葉下,嘴中嚼着茶葉,饒有興緻的揪着竹葉。
猜叔看到他,面色如常的扭過頭,無波無瀾的對他說:“早晨。”
沈星心跳差點停住。
他的酒當場就醒了一半,連滾帶爬到木頭鋪的路上,忙不疊的向猜叔問好,尴尬問他怎麼起這麼早。猜叔不動聲色的呵呵笑笑,打趣一聲:
“哎,老人家,睡眠很少。”
“年輕人多睡點,你睇下你,整晚冇睡啊??
他拍了拍沈星,意味深長的瞧他一眼,負手走開。沈星心驚膽戰的緊随其後,心裡直打鼓,無法從他平靜無波的神情中判斷出,他究竟有沒有聽到自己剛剛的話。
猜叔自如的走到竹屋前,好像隻是随興而起,溜達到了這裡。他眯起了眼,看着面前低矮的平房,攬住沈星,眼中浮現起溫柔的回憶:
“知唔知我以前也住在這個地方?”
“剛回來的時候,我也住在這個地方。”他看了眼沈星,“好像命中注定一樣。”
他往裡走去,随手捏起沈星桌上的花生,坐到河邊屋檐下,一邊剝着,一邊和他講,他以前也這樣在河邊喝酒剝花生,這條河有很多魚的,一天好幾斤。
好像隻是閑話家常一般,他和沈星講起他們達班的往事:他是怎麼撿到但拓的,但拓怎麼來到了達班,還有但拓和百靈小的時候在這條河邊怎麼相遇的……
“細狗嘛,我有冇同你說過他,他是我亡妻的弟弟啊。但拓嘛,就是少一根筋,”猜叔拉着沈星,講着講着,說到了達班這群人,一開始還算委婉,想了想他們平日闖的禍,逐漸恨鐵不成鋼起來,轉了話鋒:
“他就連一根筋都冇,一片空白,做咩事都不頂用!”
“但他就是,絕對的自己人......”
猜叔最後歎了口氣,還是軟了語氣,話音輕輕飄散在河面。他一時沒說話,隻是望着河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忍俊不禁笑起來:
“而百靈啊……百靈……”
他念着百靈的名字,無奈的擺了擺手,怅然又憐惜的笑了笑,看上去不過像一個尋常的老父親,拿着自己頑皮不省心的女兒毫無辦法,又不忍責怪。
“我聽說,你啲兩個鬧了矛盾?佢動手打傷你?”
猜叔扭頭,話題突然跳到昨天的不愉快上。沈星心虛的笑了笑,不自在的扯了扯領子,想要擋上百靈給他撓出來的印子,結果反而引起了猜叔的注意,被他上手直接扯開。
“哇,你真系,我該怎麼講你啊?”猜叔毫不給他面子,端詳着他的傷口,啧啧感慨:“佢系個女仔啊,你都搞不掂?咩呀,咁有紳士風度?”
“為咩動手?嗯?”
他照舊笑着,看上去好像隻是在好奇小孩子之間的是非而已,眼神卻銳利的,緊緊盯住沈星。
沈星在他犀利的目光前,感覺自己像隻獵物。即使明面上是他被百靈打了他,他是受害者,猜叔笑面虎般的神色還是讓他感覺自己無罪矮三分。
何況他其實也不算無辜。
沈星想了想覺辛吞找他查的事,想了想自己心裡猶豫不定的決算,咽了口口水。
“算咗,你啲細仔細女不懂事,我老人家不過問。”
沈星抿抿嘴,正要猶豫着想個借口模棱兩可的推過,就見方才還目光灼灼的猜叔突然擺了擺手,滿不在乎的不打算聽他解釋。他被猜叔忽如其來的變化搞得愣在原地,張了張嘴,不知如何是好,猜叔突然又拉過他的手,碎碎的念叨着:
“你知啊,小百靈啊,她系我亡妻嘅親妹喇。講起來她是我小姨子,實際上就是我嘅女一般啊。”
“佢小小年紀,冇了老豆老母,冇了阿姐,我難免溺愛她些,把她養成這幅樣子...... 佢不系壞孩子,碰到别人說我們達班怎樣怎樣,她就要跟人急眼的啊.......這個女仔很維護家裡人的。”
猜叔說着,有意無意看了沈星一眼。
“佢隻是難免,意氣用事,總憑自己心意做嘢……你多包涵她啦。”
“她有咩不對嘅地方,我呢,替她向你賠不是……”
“不敢,不敢…….”
沈星慌不疊坐直身子,點頭哈腰還禮回去。猜叔變幻莫測的态度搞得他手忙腳亂。他聽他講了好多,從他們達班每個人的往事和性格,再到隐隐透露自己面對種種的無力和妥協,好像他真是個高處不勝寒,沒什麼安全感,手下人不頂用,隻能一力苦苦支撐的老人家。沈星難免被他這個老謀深算的掮客牽着鼻子走,真以為他是一片愛子心切,想着為大家“兜底”“托舉”的慈父,而非謀定後動,每一步棋都算的狠辣的達班猜叔。
他最終沒對覺辛吞說實話,也沒能将藍琴d土方的事和盤托出。他找了個站不住腳的借口,他确實也找不到什麼更好的理由,畢竟話已說在前。覺辛吞并沒有被他糊弄過去,最終他們雙方各退一步,他模棱兩可的暗暗肯定的覺辛吞的猜測,而覺辛吞向他透露,三天後,他會申請到搜查令。
沈星盯着覺辛吞一飲而盡的那杯水,想到追夫河邊,猜叔那雙真誠的眼睛,和諄諄善誘的一番話,閉起了眼。
他隻能做到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