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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班起火了。

能出去的人都出去了，猜叔苦修，其餘人去進貨。獨留下沈星一個人，守着空空如也的大寨，漫無目的的亂晃。整個達班人去樓空，隻有孔雀蹲在院子裡，時不時難聽的叫喚一下。

沈星呆望着空蕩蕩的庭院，感覺心裡不是滋味兒。

他下午的時候還在佛堂前喝悶酒，自言自語的嘟囔着發牢騷，對着被高高供起的佛像倒苦水。他不太清楚自己喝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的。隻知道無數混沌又不真切的場景不停的閃過，讓人分不清是夢是醒。直到尖銳的女聲在耳邊由遠及近響起，急切而不顧他意願的把他從瀕死的幻覺中拉回現實裡：

“醒一醒啊！着火啦！醒一醒啊！快去救火！”

白天裡他遇見的那個在幫着一個老外搭帳篷的女孩子正站在河對岸，聲音凄厲的指着大寨沖他大喊：

“藍房子着火了！快去救火啊！”

沈星猛的驚坐起來，沖到門外。

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滾滾的濃煙不斷從林中噴冒。沈星下午喝下去的酒在一瞬間全部化作冷汗飙了出來，立時清醒過來。他不記得中間空檔的兩秒裡具體發生了什麼，隻記得意識回籠時，身體已經在往佛堂狂奔了。

烈焰熊熊燃燒，空寂的達班全然被籠罩在火光下，照的四下通明。即便隻是站在池塘邊，沈星依舊被猛然竄起的火焰灼的皮膚發痛。他驚恐的瞪着完全被跳動的火舌吞沒的佛堂，火光前，照映出一個陌生的身影。

“哎！你誰啊！”沈星大吼道：“你幹嘛啊！”

那人在佛堂前手忙腳亂，看上去倒并不像縱火犯。他聽到聲音後，沖他大喊着什麼。是英語，叽裡咕噜的，沈星一時沒聽明白。他站在原地，不合時宜的愣了兩秒，才結合情景反應過來，他要水來救火。

他急忙跑過去，繞到飯廳的庫房裡拉出水管。然而管子卻斷了一截，甚至根本無法拉出飯廳。他用力拽了兩下，暴躁的摔下水管。火勢還在加劇，沈星咬了咬牙，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撲到一旁的櫃子上，抓起一塊兒抹布，正要往佛堂裡沖，卻被那個老外一把攔住了。

“你幹嘛呀！”沈星聽不懂他說的什麼，瘋狂的想往佛堂裡沖：

“我再試試！我再試試！你幹嘛呀！”

糾纏間，他還沒被拖走，就聽見噗通一聲，什麼墜入池塘。正撕扯的兩人望過去，吃驚的看着一個女人敏捷的從池塘裡爬上棧橋，濕淋淋的一頭沖進火場。

......百靈？

百靈怎麼在這裡？

沈星不可置信的大張着嘴，一時間忘了合上。另一旁的老外也看傻了眼，停下了手上拉扯他的動作。兩個人就這樣僵持着，呆呆的瞪着燃燒着的佛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裡面傳出一聲爆響，才雙雙回過神來過來。

“救人啊！愣着幹嘛！”沈星猛拍一把賈斯汀，急迫到聲音都變了調：

“快救人啊！！！”

燙。

好燙。

皮膚燙的好痛。

煙好嗆，嗆得整個肺火辣辣的，眼睛也疼的受不了。

百靈站在火場之中，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掩住口鼻。濃煙滾滾，她努力撐着張開眼睛，試圖在火光之中尋找些什麼。

煙幕刺的她眼睛酸疼，而溢出的眼淚又很快被火焰蒸幹，高溫蒸發對她的眼睛又帶來二度傷害。佛堂并不大，可是火光和濃煙困住了她的視線，讓她一時進退兩難。即使她已經努力遮掩，濃烈的煙塵依舊鑽入口鼻，讓她透不過氣來。頭頂的木梁在大火中搖搖欲墜，“轟”的一聲砸下。她下意識地抖了抖，望向佛堂中央的供台。

方才掉下的橫梁擋住了她的去路，身上的水也幾乎要被烤幹了。或許再不出去，她随時會命喪于此——她很清楚這一點。就像她看到佛堂燒起來的時候，清楚的知道，火燒成這樣，想要闖進去，拿出一張相片，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她還是立刻就跳到了水裡，瘋子一樣的往佛堂裡沖。

燃燒的木頭發出噼啪的爆響，又有梁木轟然砸下。百靈咬咬牙，強打起精神，蓄勢要沖過面前的火幕。然而她剛繃緊全身肌肉要沖進去，就被一張抹布捂住了口鼻，攔腰拖了出去。

“放開我！放開我！”她尖聲嘶叫着，瘋了一樣地掙紮踢打，不顧一切的要回到火場裡：

“我姐姐還在裡面！我阿姐還在裡面！“

百靈歇斯底裡的狂叫着，像隻失去理智的雌獸，狂暴無差别的攻擊任何出現在她眼前的生物。賈斯汀一邊試圖安撫她，一邊将她往後拉。他不敢想象這麼一個小巧的東亞女生身上能夠爆發出如此大的力量，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她。他最後隻好也用上蠻力，強硬的把她拉到安全的地方。

“噓、噓…….Calm down，calm down……”賈斯汀鉗住她，嘗試着讓她冷靜下來：“You’ll be hurt……”

然而這并沒有起到什麼作用，百靈還是發瘋一樣的想要掙開他。她頭發蓬亂，衣衫狼狽，近乎是扭動着被賈斯汀一路在地上拖着過來的。她看上去簡直要沒了人形，像隻受本能控制的動物一樣。沈星一時被她這副模樣吓在原地，愣住兩秒，才跑上去拉住她。

“夠了！百靈！你醒醒！你醒醒！”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着，咬了咬牙，狠心說道：

“那裡面沒有人！”

…….

這句話如同一針麻醉劑一般，讓百靈停止了掙紮，從狂暴中恢複理智，從野獸變回了人類。她不再有任何反抗，整個身子都軟了下去，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無聲的緩緩滑坐在地面上。

賈斯汀試着去扶她，可她像一袋棉花一樣，根本沒有支撐自己的力氣。她有氣無力的歪着腦袋，目光空空的望着火中的佛堂，絕望的偏開頭，閉上了眼睛。

沈星看着她臉上劃過的淚痕，心裡一陣愧疚無力。可是沒有辦法，他不得不那樣說。他默契的和賈斯汀一起架住百靈，扶着魂不守舍的她往安全的地方走去。

他們走到遠遠的一邊去避難，眼睜睜看着佛堂被熊熊火焰吞噬，卻無能為力。百靈呆呆的望着佛堂，整個人傻掉一般，灰頭土臉，蓬頭垢面，好像靈魂也讓這場大火灼燒掉一半，變得魂飛魄散。沈星的臉色也不好看，他抱起手臂，看着快成灰燼的佛堂，心裡發愁，到底要怎麼和猜叔交代。隻有賈斯汀不明根細，看了看百靈，又看了看沈星，好心而不合時宜的開口，試圖安慰他們：

“well，it's life，I suppose.”

沒人搭理他。于是他自顧自的念叨下去：

“You win some when you lose some，right？”

沒有人能在此刻賞析他的哲理。百靈木然望着佛堂，雙眼空洞，淚流不止；沈星聽不懂這老外嘟囔的什麼，隻是抱着臂，滿臉揪心。氣氛有些尴尬，賈斯汀撓了撓頭，看着低沉失落的兩人，有那麼一些手足無措。他不知道怎麼樣可以幫到他們兩個，他至少希望自己能不要讓他們這麼沮喪。

“啪嗒”

天邊突然落下了一滴水。随即第二滴，第三滴，緊密的淋下來，落成一場雨。命運無常，三邊坡的雨季也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陣雨下的那麼剛剛好，既不過大，讓他們被困室外，也不過小，正正好澆熄了佛堂的火。

賈斯汀欣喜的看着火勢漸滅，興奮的指着佛堂，對着百靈和沈星咧嘴笑起來：

“That's great！See that？”

他以為這一場老天送來的及時雨應該能讓他們兩個高興，卻沒想到沈星看着被撲滅的火，憤怒的一把甩掉手上的抹布，滿臉怒氣的轉向他。

“你看見沒有，”沈星咬牙切齒，瞪着錯愕的賈斯汀，怒氣沖沖：

“就這麼點火，連雨都能給它澆滅了！你幹嘛攔着我？”

賈斯汀一怔，無措的想要解釋。可辯解的音節甚至還沒發出，就被沈星粗魯蠻橫的打斷：

“你不用跟我解釋啊！你說什麼話我也聽不懂。你為什麼不讓我救火？我救我沒準早就把火撲滅了！我老闆回來問我我咋跟他解釋啊！你幹嘛攔着我啊！”

“真他媽有病！”

沈星不管青紅皂白，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隻顧劈頭蓋臉的沖眼前這個老外破口大罵。末了他似乎沒過瘾，厭惡的轉過頭來又啐了一口：

“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