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間，黎落睜開雙眼，琥珀色瞳孔緩慢地眨了眨，兩人的鼻尖相貼，彼此呼吸可聞。
他主動擡手，按在陳嘉良的後頸，彼此的唇瞬間貼合。怕陳嘉良嘗到他的血腥味，這個吻蜻蜓點水似的，沒多作停留。
黎落推開陳嘉良，從擔架上坐起，邊低頭拆身上的儀器，邊問：“怎麼發現我是裝的？”
陳嘉良上半身往後靠了靠：“裝得太假，抱你跑了半天，手上一點血都沒有。”
被拆穿的黎落，一臉不以為然：“本來就沒設計擋槍的環節。不好意思啊，害你白傷心了。”
的确是白傷心，但沒受傷就總是好的。但這個騙子……真是讓人恨得牙癢癢。陳嘉良想。
黎落脫掉外套，露出裡面的防彈背心。他拆下來看了看，子彈沖擊力極強，直接打進防彈衣最裡層，讓他的後背一陣酸痛。
陳嘉良看着那個彈孔，莫名其妙問了句：“既然沒設計，為什麼突然撲上來？就為了假裝中槍逃跑？”
黎落放下防彈背心，沉吟片刻，最後回答道：“可能吧……”
他忽略掉陳嘉良的眼裡閃過的失望，從救護車上跳下來。
黎落擋槍的動機，估計就是王樹生說的“鐵達尼極限”吧。
雖然，這個理論有待驗證，但在陳嘉良将要中彈的那刻，他隻想幫他擋子彈，不顧一切地。
任他嘴上如何否認，但他心裡明白，那一刻，他不是為了報恩，不是為了逞英雄，甚至不是為了赢。
那一刻，他百分百愛着陳嘉良，甘願豁出生命地愛着。
這一切，他一個人明白就好。
……
美術館外拉起了警戒線，圍滿了看熱鬧的媒體和市民，警察和醫護人員在場館内不停地奔波穿梭，喊叫聲不絕于耳。
黎落在路邊的一輛敞篷車前停下，陳嘉良對車不鑽研，但也大概猜到這車的價格不菲。
但陳嘉良最終的目光，停在車牌上：LI 888。
他疑惑道：“這個車牌不是黎升的嗎？”
黎落：“報道上是這麼寫的，實際上是我的。車一直停在黎宅，今天特意開過來。”
所以說，之前那封匿名郵件裡，提醒他們黎升跟閃電有關聯的線索，是黎落故意埋下的！
陳嘉良心裡“啧啧啧”了幾聲，感覺這人的心眼比蜂窩還多。
接着，率先跳上駕駛位，還熟撚地拍拍副駕，仿佛車是他的，朝黎落喊道：“上車！”
黎落挑眉看他片刻，沒說什麼，笑着拉開車門，優雅地坐上副駕駛。
在他系安全帶的空隙，陳嘉良問：“想去哪裡？”
閃電被當場擊斃，黎何慧美中槍，黎升串通國際通緝犯騙保，估計要吃官司。
唯獨黎落，如願拿回屬于他母親的設計，成功逃出。
而屬于他倆的一周遊戲，也不知不覺來到尾聲……
接下來，黎落準備去哪裡？陳嘉良揪着心地好奇。
黎落手肘駕在窗邊，抵着下巴，像一個老闆。
“先直走吧。”
“司機”陳嘉良雙手撥動方向盤，帶着黎落，滑入朦胧的夜色。
萬聖節的前夜，街上仿佛百鬼夜行，那些在白天正兒八經的人，到夜裡徹頭徹尾換了一幅妝容，搖身一變，把最喜歡的“鬼”穿在自己身上。
“我挺好奇，你為什麼喜歡穿女裝？”
陳嘉良的眼睛在黑夜裡閃着光，問問題的時候不敢朝他看去。
他不敢，但黎落敢。
他轉頭看他，淡淡道：“小時候很喜歡母親的衣服，覺得好看。後來，念服裝設計專業，想當設計師。在我眼裡，服裝沒有性别。”
“我穿晚禮服好看，穿西裝也很好看，對吧？”
前方剛好是紅燈，陳嘉良緩緩刹車，轉頭鄭重地看向他，眼裡閃現每一次見他時的裝扮。
60秒的紅燈，一眨不眨地看了50秒，最後點評道：“嗯，都好看。”
紅燈剩下5秒，陳嘉良又問：“繼續直走嗎？”
黎落擡頭朝前看了一眼，點頭：“對。直走……”
默默直行經過了兩個紅綠燈，陳嘉良終于認出這條路。
這條路，剛好跟黎落夜襲金融大廈後，陳嘉良搶了他的出租車，打算把他送去警局的路一樣。
距離下一個紅綠燈大概100米的時候，他擡頭再次看見了那塊寫着【所有目的地】的路牌。
“陳嘉良，左轉是警局……如果想抓我，這是你的最後機會。”
這句話，似乎花費黎落許多力氣，剛說完，他便開始劇烈地咳嗽。
喉嚨間的甜腥味再次湧出，他從懷裡掏出白手帕，完全忘了自己已經用過幾次，手帕上灼人的血紅色，被陳嘉良的餘光瞧見。
可表面上，還是假裝冷靜，依然目視前方，隻是方向盤上冒出青筋的雙手悄悄出賣了他。
綠燈轉了紅，這個紅燈的等待時間，居然隻要30秒。
陳嘉良拉起手刹，轉頭看向黎落。
他把留在浴室裡的藥丸，拜托Vans拿去機構檢驗。Vans跟他說，這是末期患者的止痛藥。服用這類止痛藥，證明病患的時間不多了。
腦海裡再次想起，在升平巷時，黎落一挑三後，聽見警察要來，第一反應求他說：不能去警局。
他還有未完成的事，所以不想去警局，其實，是不想死在警局……
30秒
黎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握了握他的手，說話時氣若遊絲。
“可憐我啊，沒必要，我等不到法律制裁的。”
“但是，沒親手抓我，你可能會遺憾哦……”
陳嘉良笑着回握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無所謂道：“那就遺憾呗……”
“遺憾的事情，記得比較久。”
20秒
他湊近黎落，捏着下巴，在他側臉輕輕落下一個吻，在他耳邊說：“黎落，你赢了。”
“過去的很長時間，我能去且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左轉的警局。”
“但你讓我發現，其實還有直走的選項。”
“把你放走，是我能力範圍内最出格的感謝。往前走吧……”
“去哪裡都可以……”
10秒
陳嘉良笑着解開安全帶，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馬路兩邊，分别湧來一波萬聖節的奇裝異服。有麥當勞叔叔、蜘蛛俠、小醜、無臉男……他們在人行道中間交彙，西裝筆挺的陳嘉良依然顯得毫不起眼。他灰蒙蒙地走在其中，慢慢被淹沒……
道别是一件難事，黎落想。
他想過無數次跟陳嘉良道别的場景，想猜中又怕猜中。
直到答案突然揭曉的那刻，他才想起，已經好久沒收過禮物了。
而陳嘉良送的這份臨别禮物，他很喜歡。
5秒
黎落把目光收回，連他自己都沒搞懂，為什麼牙關咬得那麼緊，那麼酸。
他用力撐起身體，換到駕駛位，座位上還殘留着陳嘉良的體溫，像一個臨别的擁抱。
他關上頂篷，希望陳嘉良的氣息能擁着他久一點。
3、2、1……
紅燈轉綠。
黎落毫不猶疑地踩下油門，飛速朝通往人生下一站——【所有目的地】。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