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年前,珠寶展人質挾持事件發生的一個月後,重傷的陳嘉良依然處于昏迷狀态。
陳師奶每天早上到醫院看他一眼,找主治醫生問問情況,大多數回複都是:目前情況穩定,但病人處于昏迷狀态,蘇醒情況看病人意志。家屬可以跟病人多講講話,刺激他一下。
聽完醫囑,陳師奶隻能歎口氣,然後打起精神回去上班。晚上五點左右,換他的父親過來探望。
雖然,處于昏迷狀态,但陳嘉良似乎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麼。
陳師奶幫他擦拭身體的時候,會忍不住罵:“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工作起來一點不惜命。人質沒事,現場受傷最重的那個飛虎隊前幾天也醒了。就你,就你這個談判專家,還昏迷不醒。”
“别人生兒子,是養兒防老,希望老了有人照顧。我生兒子,别說防老了,誰走在誰前面還不一定呢……”
絮絮叨叨,句句紮心,确實很刺激。
陳師奶手上的力度還重,好好的一條軟毛巾被她擦出鋼絲刷的感覺,一下下往他皮膚上搓,像在刮痧。
他不用醒過來,都能感知自己本就不嬌嫩的肌膚,被摩擦得多狠。
幸好,和藹的陳爸爸看不下去了:“你輕點,到底是擦身體,刮魚鱗啊!你看,兒子手都紅了。”
陳師奶作為家中女王,邏輯無可挑剔,她邊洗毛巾邊說:“沒聽醫生說嗎?他需要刺激!!”
“擦太溫柔,他就睡得更香了。用力多刺激刺激他,讓他知道疼了,不就醒了。”
“改天啊,我給他找個針灸的中醫,紮幾針,更刺激!”
陳爸爸擺擺手,語重心長地勸:“用刀捅更刺激呢!哎喲,你又不是醫生,别瞎折騰了……别兒子沒醒過來,被你刺激走了……”
“呸呸呸!你咒誰呢?”陳師奶罵道。
……
過了不知道多久,陳氏伉俪終于離開,病房獲得片刻安甯。
不一會兒,兩個小護士推着小推車進來給他換藥。
其中一個護士聲音有點陌生,但挺甜的說:“今天聖誕節有沒有節目啊?”
“嗨,幾個朋友約着辦聖誕派對,說要交換禮物哦。”
這個護士聲音聽着穩重,打針不疼,陳嘉良記得她。
“那不是挺好,跟朋友聊聊天,萬一有好感,還能發展發展。再不濟,好歹換了一份禮物回來,也算過節了。”
穩重的護士:“能有好感的,早談了。還輪得着參加聖誕派對麼。我那幾個異性朋友,長得還沒有這位帥呢。”
挺甜的護士“嗨”了聲:“帥有什麼用?能不能醒過來還兩說呢。”
“你不會還想跟植物人談戀愛吧?口味挺重啊……”
“啧,你閉嘴吧!”
挺甜的護士給她支招:“唉,我聽說,去年也有一個帥哥昏迷不醒,隔壁科室的護士小美,天天給他唱愛的供養,真把人給唱醒了!”
“不會吧,我記得那個小美是音癡啊!”
“是音癡啊!因為太難聽,把病人給刺激醒了!帥哥醒了之後,兩個人看對眼,聽說年底領證呢。”
這個故事的走向有些癫。陳嘉良心想。
那位穩重的護士也是這麼想的。她說道:“這人是警察,我要是把他吵醒了,别說看對眼了,沒第一時間抓我算不錯了!”
“走吧,事兒還很多呢!”
……
可能是聖誕節的原因,今天的醫院特别熱鬧。還有專門的義工機構帶着禮物派給病患。
陳嘉良在單人病房,偶爾能聽到旁邊多人病房裡傳來的嬉笑聲。貌似有會樂器的義工給他們表演了一首聖誕歌。
陳嘉良房間隔音太好,聽不出具體哪首聖誕歌,但“叮叮咚咚”蠻好聽的。
隔壁是一片節日的祥和,他這邊倒是冷清。陳嘉良想。
一曲唱罷,陳嘉良才陡然發現,病房裡來了一個人。不知道是坐着還是站着,反正一直沒說話。
陳嘉良聽出他的存在,是因為聽見了“唰唰唰”聲,聽着像在畫畫。
這個人已經來過好幾次了,幾乎每次都是一言不發地畫畫,然後一言不發地走掉。
隔壁病房的義工散去後,病房又歸于平靜。空蕩的房間裡,隻剩下筆尖輕微劃過白紙的聲音。聽着聽着,陳嘉良覺得耳朵有些癢。
突然,傳來手機震動聲,對方放下筆,接通電話,傳出一把聲音帶着笑意,有些冷:“喂?嗯,我在醫院。”
陳嘉良對聲音很敏感,他能從這個人的聲音确定,這個人他不認識。
但為什麼他會常常出現在自己的病房呢?躲進來的?陳嘉良很好奇。
偷聽别人聊電話是不對的,但陳嘉良偷聽得肆無忌憚。
“你不用過來,他今天也沒醒。”
對方的聲音似乎慢慢靠近。随後,他覺得自己的手腕被捏了捏,對方的手指有點冰。他在恒溫病房裡感受不到外面的溫度,但從他手指溫度猜測今天挺冷。
“狀态?狀态還行,就是皮膚挺紅的,可能醫生給他安排了刮痧?不清楚……”
陳嘉良在心裡搶答:我清楚,是親媽給刮的!
那人把他的手放回被子裡,繼續對電話那頭說:“今晚?我不去。跟那家子人過聖誕,我怕一個沒忍住,把他家聖誕樹點了。”
“我在醫院畫畫設計圖,還清淨呢。”像突然想到什麼好主意,那人說:“媽,你說,他躺了一個月,會不會很餓?我要是買點炸雞披薩的外賣,能不能刺激刺激他?”
!!!!!
陳嘉良的内心大受刺激!他不明白,怎麼今天所有人都想刺激他呢?
他不過是一個想躺平的植物人,就不能得到一些植物人該有的待遇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裡的呐喊聲太大,對方居然懸崖勒馬道:“我開玩笑的,醫院不讓外帶重味道的食物。”
“好了,先這樣吧,我再待一會兒。”
挂斷電話,那人冰冷的手指再次捏上他的手腕,似乎搭上他的脈搏。
他好奇地問道:“陳嘉良,你是不是能聽見啊?”
!!!
陳嘉良的内心突然澎湃起來,這小子真的聽見他的心裡說的話了?!
那人繼續說:“我剛剛說炸雞的時候,你眼球好像動了動。”
眼球!眼球!你動了嗎??陳嘉良的大腦對眼球進行質問,眼球沒有回答。
那人沒收到反饋,也沒再追究,歎了口氣,換了個話題。
“我過幾天就要走了,今天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你要不要試試睜開眼睛,看看我呢?”
“陳嘉良?”
吐出“陳嘉良”三個字的時候,陳嘉良突然覺得頭皮發麻。
隻有陳師奶生氣的時候會喊他全名,以至于每次聽見自己全名,他都有點應激。
這個人說話帶着笑,但說出的話,又藏着狠勁,陳嘉良把他想象成不好惹的笑面虎。但安靜下來,這人又能寫寫畫畫。說實在,還挺好奇。
本打算一直躺平的陳嘉良,有了些許動力。他努力用昏沉的大腦,給眼睛發送一個:睜開眼的指令。
跟機器一樣,不用的時間久了,就是不靈光。在第一次發送失敗後,他又連續發送了兩次。
最後,光線猛烈地穿過眼睑,他眯着眼睛,從微弱的縫隙裡看見頭頂的白熾燈。
頭慢慢地偏移了些,終于,他看見了站在病床邊的人——一個男生,長得很好看。
年紀不大,上身穿着白毛衣,毛衣上畫着一顆熱鬧的聖誕樹。琥珀色眼睛裡帶着笑,唇紅齒白,比白熾燈還晃他的眼。
四目相對的一刻,這張臉跟站在天台上,穿着英姿飒爽的女版黎落重合。
難怪,當初一眼就察覺不對。
醫院裡的黎落垂眸看着陳嘉良,滿眼笑意。
不知道是高興他終于醒了,還是高興他終于想起來了。
半晌後,黎落對他說了句:“聖誕快樂!陳嘉良!”
……
“陳嘉良!!!”
陳嘉良在王樹生的怒吼下,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才想起自己昏迷在病房,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
他跟王樹生在港城演藝中心,看他偶像的演唱會,才是現在進行時。
身旁的王樹生眼眶紅紅的,不知道是氣紅的,還是哭紅的。他額頭上綁着一條頭巾,寫着一句:“你永遠勝過别人”,有些中二,又有些燃。
跟王樹生的友誼來得很突然。在他念書的一年裡,因為處理基金會的事宜,他跟王樹生時不時地聯系,就這麼成了朋友。
陳嘉良不愛聽演唱會,但聖誕假期沒有别的事情可做,隻好答應王樹生,陪他看演唱會。
這位歌手堪稱“行走的CD”,他的演唱會氣氛相當澎湃。歌曲裡也有陳嘉良熟悉的,偶爾能跟着唱上幾句,但肯定不及旁邊的王樹生興奮。
特别唱到某首講述友情的歌時,王樹生突然在他面前爆哭,邊哭還不忘跟唱,積極地揮動着手裡的熒光棒。
他的哭吼聲,引來了旁邊觀衆的側目,陳嘉良面無表情地蜷縮在一旁,努力裝作和他不認識。
直到大屏幕上投出那句歌詞:“從前共你,促膝把酒傾通宵都不夠,我有痛快過你有沒有……”
王樹生卻突然安靜了一瞬,然後抱着熒光棒,仰頭太天“哇”一聲,發起第二□□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