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壓了下去:“需要幫忙嗎?”
“她睡着了,請讓我們離開吧。”喬魯諾背對着他說。
岸邊露伴走進路邊的咖啡廳點了一杯可可——這裡的人永遠在喝咖啡,咖啡廳随處都是,但是這種含大量咖啡因的飲品隻會刺激他的神經,而他現在需要的是冷靜下來,梳理自己煩躁的心情。
“熱可可對緩解疲勞很有效果”,他以前對你說過這樣的話,男人的拇指摩挲白瓷的杯沿,可是你的疲倦顯然不是一杯熱可可就能夠消解的。
這是他第一次在那不勒斯見到清醒的你,你和在杜王町實在太不同——事實上,在更早一點的時候他就在庭院發現了你。提着睡裙的你單薄得像一片蝴蝶脫落的翅膀,輕輕揉一下就會碎成粉末,可是你臉上的表情卻如同瓷偶一樣冷漠,連過于熱烈的陽光都無法令你染上溫度。
喬魯諾将你照顧得很好,當你躺在床上蓋着被子的時候,與原來沒什麼兩樣。不如說當你睡着的時候,你細細的眉毛舒展,嘴唇也沒有焦慮的咬痕,看起來要比在杜王町更恬靜安然。
以至于,即使他看過你獨自一人反複而沒有盡頭的夢中經曆,依然沒有真實感。
那隻是夢,夢怎麼會影響現實?
可當你醒來,你身上那種柔軟的脆弱變成堅硬的外殼,你眼中再沒有彷徨的不安,望向他的時候,沉靜得像陽光無法照進的沼澤。
岸邊露伴才意識到,那對你來說不是虛幻的夢,而是你可以舍棄自己在這裡的一切換取的願望。那些經曆使你長大了,你現在已經不是他嫌棄的那個有些怯懦的小女孩,你的身體貧瘠虛弱,可你的靈魂已經不受這樣的身體束縛。
“請不要告訴喬魯諾這件事。”
你說這話的時候垂着頭沒有看他。
“你在想什麼?既然你知道這裡才是現實,你就該清醒過來了!”岸邊露伴不客氣地說出這樣有些刻薄的話,必須要有人告訴你,喬魯諾那小子隻會擔心你受傷,所以這個人隻能是他了。
但他并不會因為刺傷你抱歉,這是正确的,他想。
“不是‘這裡才是現實’,露伴,”你省略了那個生疏的稱呼,“我已經知道這裡是真實的世界了,但那裡也是真實的,雖然我無法讓你相信……”
抿着嘴唇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低低地說:“你隻是在一廂情願。”你隻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努力不過是徒勞。
你沉默地将垂下來的發絲理到耳後,又是一廂情願,是啊,你總是一廂情願。
但是一廂情願有什麼錯?
你能控制的隻有自己,能影響的也隻有自己……你的想法和選擇本來就隻是你一個人的事,就算考慮别人,那也隻不過是你臆想中的别人。這難道不是一種傲慢,就像你對喬魯諾的誤解一樣,比起那樣,還不如隻管你自己。
“你看過那個愛麗絲的童話嗎?不是愛麗絲漫遊仙境,是後面的一本,我小時候在學校圖書館看過。”你的聲音有一些飄忽,像夢遊者的呓語。
岸邊露伴并不吃這套:“你想說什麼?你是愛麗絲,還是紅皇後白皇後,難道你要說你是貓?無論如何,最後那都是一個夢!”他沒有耐心聽你這些暗喻,兩手撐在桌面,煩躁的心情使他無意識地前傾,身體緊緊抵着桌沿,顯出咄咄逼人的樣子。
但你并沒有避開他,你輕聲說:“書的最後有一首小詩,它說,生活,不是夢又是什麼。”
書的内容你早就忘了,隻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被你深深地記住,而在此刻浮現出來。
生活,不是夢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