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種,你對那人見色起意,但是色得不完全,你沒看清楚那人的臉。”
“第二種,你喜歡的人就有那個部位,而你夢境又剛好太不真實了。”
宋瀝想,她這些話再也沒可能對任何人說了,母親,不可能,而姐姐,從此往後也再無可能。
她的嗓音很冷靜,冷靜到帶了點鋒利,她聽見自己說:“我想我知道我喜歡誰了。”
Die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樂隊,就算前期投入都由宋瀝全程支付,但也因着太多的限制而導緻入完全不敷出。
宋瀝帶蘇霁來看她們的演唱時,Die隻能在淩亂嘈雜堪稱糜爛的郊區地下室将滿腔的熱血都澆灌給音樂。
那時的宋瀝早已褪去三年前的青澀,十九歲的她張揚狂妄,一出場便惹得全場沸騰嘶吼着她的姓名,生得多情旖旎,紅唇殷殷,騷動不安的情緒在人群裡有如病毒般傳開。
冷寂到仿佛有什麼玄冰凍結着他們,直到有人按耐不住,站到深藍鐵桶準備大喊,便聽到低啞的貝斯聲将空氣破開,緊密的鼓點将整場的神經都拉扯到一起。
狂熱的呐喊一聲高過一聲,宋瀝始終表情不變,眼角微微眯起,看上去頹唐而又慵懶,稠麗的面容任由光束與喊叫的浪潮一陣陣襲來。
她黑眸沉沉,視線掃過瘋狂的人群裡唯一從始至終眼神清明的少女,宋瀝綻開了點笑,如狼般銳利的眼睛緊緊鎖定着她,緊接着便又是一陣更強烈沸騰的興奮與呐喊傳來。
事後宋瀝領着蘇霁回酒店,阿瑪她們早就先行一步,兩人這才剛逗留了一會,雨水便迫不及待地潑下來,豆大的雨點打到人臉身上疼得發麻。
那時候的小森隻有十歲左右,個頭甚至隻有一米三,她窩在公交車站的角落裡瑟瑟發抖,牙床顫抖着發出嗑嗑聲。
蓬頭垢面,全身上下沒一塊幹淨的地方,身上散發着酸味,卻又被腥濕的雨水沖散。
蘇霁注意到她,擰着眉,細聲細語地問:“你好,請問你是一個人在這裡嗎?你的家長呢?”
小森的眸色很黑,空洞洞地看着她,嗓音沙啞得厲害,她執拗地說:“我沒有家。”
蘇霁噤聲,沒嫌棄她身上的泥垢,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道:“你平時住在哪裡?是不是走丢了?”
“我沒有家了,”小森重複說,“我爸瘋了,我媽死了,我不想呆在那裡了。”
宋瀝抓住關鍵詞:“不想呆在哪裡?”
“那裡就是那裡,我不想當童養媳,我更不想跟我爸學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小森嘴唇皲裂到出血,說到後面,她抖得更厲害了。
蘇霁看她如此恐懼,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學着小時候母親對她那樣,輕輕地把小森抱進懷裡,任由小森身上的寒氣啊換過來。
“跟你爸學什麼?”
小森覺得抱着自己的姐姐身上很香,她覺得自己身上很髒,卻又不好意思掙開,因為姐姐的懷抱很暖,而自己已經雨淋了很久,她沒有别的衣服。
“我不知道,他說這是藝術,不然就要把我送給别人當童養媳,”小森黑眸圓溜溜的,本應是最水潤的年紀,“我不會藝術,我學不會藝術,他就打我,罵我,我渾身都是血,我媽媽不讓他打我,然後媽媽也流了很多血。”
“村長他們說媽媽死了,然後爸爸瘋了,但是我想我的媽媽了,媽媽會給我吃雞蛋,會給我做柚子皮榨菜,媽媽怎麼會死呢?媽媽不是全天下最厲害的人嗎,我那時候想上學,爸爸不讓我去,說我去了也沒用,媽媽就一個人帶着我偷偷去上了。”
“而且媽媽還會給我買很好吃的東西,”說到這裡,小森咧開嘴笑,“爸爸不給我買,他現在也不肯給我買。”
蘇霁把小森抱得更緊了一點,從口袋裡拿出來一塊巧克力,拆開了放到小森的嘴裡。臉頰貼着小森冰涼的發絲,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她的背。
宋瀝一言不發,她看着蘇霁輕柔的動作,又看了眼懵懂無知的小森,似乎是有些幹澀地問:“那你跟我們走嗎?”
“可以,”小森說,“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宋瀝惡劣地開玩笑,黑眸暗得吓人,說:“我要把你賣了。”
“可以,”小森又仔細體驗了一下口腔裡那醇香的味道,“但是能再給我一塊嗎?就剛剛那個姐姐給我的。”
蘇霁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宋瀝垂落的手臂,“這個姐姐是開玩笑的。”
小森看向這個從始至終都很溫柔的漂亮姐姐,問她:“你們不帶我走了嗎?”
“帶,”宋瀝的嗓音似乎啞了,她盯着小森說,“天南海北,隻要你想去,我都帶。”
小森點點頭:“那我們走吧。”
暴雨如注,蘇霁擡頭看了眼宋瀝濕透的半邊肩膀。
她們并肩走回宋瀝的神秘之國,阿瑪,p姐和鐵塔驚詫地看着她們懷裡那個幼小的女童。
卻依舊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就好像認識許久的好友,容納下這個懵懂的幼孩。
經年後,蘇霁意識到。
或許,這才是她們相識的第一天。
蘇霁得以窺見,來自遙遠江啟市那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的,某一真實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