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瀝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得厲害,滞澀地發出幾個音節。距離太遠,不甚清晰。為了聽清楚她到底說的什麼,蘇霁隻得挪動身子往前湊了湊。
哪知她才剛往前遞,便有一雙滾燙的手禁锢住她的頭,緊接着,她清楚地感覺到。
自己的唇上多了一份,不屬于自己的觸感。
蘇霁僵着身,一動不動。
對方卻在下一瞬卸下渾身的力氣,重重地打在枕頭上,發出聲悶響。
也正因為如此相近的距離,她能得以清楚地聽見宋瀝的呢喃。
那夜發音為“jiandai”的名字出現了三十一次。
睡夢中,她的名字出現了四百零七次。
蘇霁難以用言語來表達自己内心的感受,隻知道火焰終于在她喊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開始熊熊燃燒。
她開始不斷地逼問自己,但似乎并不是為了尋求一個答案。
按照世俗的概念,一個吻的開始,需要一段愛情。
而愛情,往往被人為地賦予了太多深層次的意蘊。其間最标準也最格式化的,屬于十七八歲的愛情,絕非此等模樣。
首先,它需要的對象是一男一女,然而不僅她是一個女人,親吻她的,也是一個女人。
其次,由于兩人此刻都處于校園時期,所以按照愛情詩格律,她們需要從百褶裙到婚紗,依照目前的情況,她們穿的都是深藍校服長褲,國家法律目前并未對兩個女人之間的關系開放婚姻的選項。
最後,校園愛情需要大量的比喻、借代。需要唇舌蠕動,以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滿懷刻意地隻為了說一句“你好”。需要并肩行走在梧桐樹下,需要臉頰绯紅,需要愚鈍而怯懦地,任由微不可查的風拍打自己的心。
所以,她們不是愛情,更不是校園愛情。
因為她們的第一個吻并不順理成章,她們沒有恰到好處的關系,沒有水到渠成地認識。她們陰差陽錯,她們誤打誤撞,她們離經叛道。
蘇霁目光直直地看着宋瀝幹澀的唇瓣,看着她挺翹的唇珠此刻變成了幹癟的紅石榴籽,缺少水分,澀口居多。
她口中的“jiandai”到底是誰,男人還是女人,如果是男人,那她不可能說自己是同性戀,那既然是個女人。
為什麼不能是她。
在中文漢字裡“suji”得發音隻需要簡單地努唇,再松開。而“jiandai”卻需要張唇、扯出微笑、舌尖抵住上颚。
她無法安穩入睡,她懷揣着忐忑的心等待宋瀝的清醒,卻又難以置信宋瀝竟然能完全将這件事遺忘。
在宋瀝病愈後,她被帶着一同去了江啟。
仿佛那一夜的陰雨隻是個不足挂齒的夢境,她再也沒有以如此近的距離和她相處,她們不再同床而枕,不再肌膚相貼。
地下城的氛圍極其混亂,有人開火車,有人酗酒而歌,劣質香煙彌漫得到處都是,擴音器将貝斯低頻震顫的聲響擴散開,惡劣地玩弄着她的心弦。
蘇霁在台下仰望她,看着她重新恢複水潤的紅嘴唇,看着她飄揚的發絲,看着混沌而喧嚣的人們為了她而呐喊嘶吼,喪失理智,變成一潭渾水。
那時,她就在想,那個名為“jiandai”的人是否也像她一樣在台下?是否也像她一樣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是否也像她一樣,看見火焰與礦泉水同時迸射出,想再一次品嘗宋瀝的嘴唇?
Die的人員結構簡單,但發音似乎也是“dai”。
于是她的目光轉而看向其餘人,宋瀝恰逢其時地向她介紹。
主唱阿瑪全名謝樂,鍵盤手p姐全名平喜,吉他手鐵塔全名江英……總而言之,那個名為“jiandai”的人,似乎并不存在于她們之中。
她難以抑制地去深究着所謂的“jiandai”究竟是誰,是否她們曾有過更加親密的回憶,更加親密的關系,是否賦予了對方更親密的身份,她對于宋瀝的一切都如此未知,又是如此地焦渴。
緊接着,她和宋瀝回去的路上碰見了孤伶伶的雲森。出乎意料的,宋瀝并沒有帶她們回酒店,反而帶她們來到Seragphina,大抵是Die的老巢。
再後來,宋瀝跟她表白了。
她們又一次接吻,宋瀝問她是否能接受别人,是否能接受她愛别人。
不能接受,完全不能。
所以,蘇霁決定,捧出她的心。
既然别的女人可以出現在她的舌尖,那為什麼,不能是她。
妒火将她的内心腐蝕,她變得陰暗扭曲。
她知道,她此刻早已變成了饑腸辘辘的流浪漢,她無比焦渴地,等待着宋瀝填滿她的内心。
她想要宋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