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女子掠過她一眼:“我的确抱來許多女孩,可原因,不如問問這位縣令。”
她驟然拔高了聲音,卻不尖銳刺耳,而是沉穩有力,如大地深處的振鳴。
“身為父母官,你可知,青陽縣中多有溺女嬰之事。”
縣令欲逃,卻被生生逼住,隻好釘在原地。
“這樣的事,本官怎知?況且,大多數人家清貧,無力多撫育一個孩子。”
姜姮先笑出聲,是嘲笑。
她仍牽着辛之聿,垂頭把玩着他的手,同時道:“那男孩怎麼沒被掠走?看來,是男孩兒賤,女孩兒貴,這青陽真人,才專掠女嬰。”
“農人多重男輕女……這本官,如何管?”
“《大周律》有條例,若無故溺子,則流放。縣令是不管,亦不想管。”
小童們緊緊拉住了她,努力地靠近她,素衣女子對他們安撫地一笑。
擡眼,又冷視青陽縣衆人,“百姓家貧,無以歸,是官府失職。縣中有善坊,應行慈善事,贍養老者,養育幼兒,百姓甯殺子不棄子,是不信,更是官府失指。”
“不是你縱容,不會有如此多女嬰被溺殺。”
不是縣令縱容。
青陽觀不會“掠”如此之多的女嬰。
更不會有如此之衆的女嬰,還未被“掠”,就死于生父生母的手中。
她擲地有聲。
青陽縣百姓們大多都聽聞過,親人、鄰人溺女之事,不由得讪讪。
縣令無言以對。
姜姮聽聞,問左右:“真有此事?”
孫炜沉沉應聲:“青陽縣内善坊,因入不敷出,早已取締。”
“入不敷出?本宮怎記得,各地善坊是由當地官府經營?莫不是……貪污。”姜姮輕笑。
縣令蒼白着一張臉。
姜姮俏皮一笑:“看來,本宮說對了。那讓本宮再猜猜,你此次事,是為何……”
她慢慢撓着手心上的繭子,辛之聿感到癢,不自覺要收回,卻又被緊緊握住。
她道:“本宮知道了,是拆東牆補西牆。”
大多數人不解。
唯有幾人聽明白了。
孫炜意外,言悅崇拜。
素衣女子緩緩蹙起了眉。
青陽縣本是青陽候的封地,六成的稅收要交到觀中,三成的稅是留着官府運作,剩下一成,交予朝廷。
這些年,青陽縣交給觀中的糧食、絲布減少,可還是不夠縣中運作。
縣令的确貪污。
他老了,但不甘隻做一個小縣令,就需四處找門路。
通門路,要金子銀子。
錢财不夠,他就将心思動到了青陽觀上。
他以為,這觀中早無人主事了。
他以為……隻是一些互相拉扯的孩子,他能順利完事的。
縣令閉上了眼,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身子卻誠實,顫個不停。
“殺了吧。”
姜姮輕飄飄地說道,“本宮愛民,決心還百姓一個公道。”
這話,是縣令請姜姮伸張時所言。
“不!殿下!我有錯,但……”
縣令趴倒在姜姮腳前,努力去勾那雙靴子,滿臉哀求。
他深刻意識到,何為貴人,談笑間,能殺人,便是真正的貴人。
宮人垂頭。
衛兵們面面相觑,猶豫是否上前。
孫炜也不動。
姜姮嗤笑,親自拔了劍,遞給辛之聿。
辛之聿定眼看她。
素衣女子眉未展:“姜姮,你可能保證,下一任縣官清廉忠正,執法嚴明?若不能,殺他無用。”
不如留他……
她話還未說完。
一顆人頭滾地,有花白頭發散開,死不瞑目。
辛之聿握着劍,面不改色。
素衣女子快步上前,擋住了小童們的視線,她冷笑:“姜姮,這回,你倒是找到能和你狼狽為奸的家夥了。”
說完,她轉身,帶着小童們回觀中。
姜姮望着那道仿佛将乘風歸去的背影,遙遙呼聲:“太後病危,你可要随我一道回去?”
她不言,未應聲,未否決。
姜姮當她默認,隻笑。
青陽縣百姓們早趁亂下山。
天光傾斜而下,照亮山間角落,青陽觀觀門處,一片狼藉。
安靜之處。
姜姮問:“你怎就殺他了?”
辛之聿如常答:“難道,不是殺他?”
他問,她遞劍的原因。
“是啊,當然是,他該死。”
姜姮眼睛亮亮的,像歸巢的燕子一般,投入他的懷中。
“抱住我。”半命令的口吻。
“手上是血。”
辛之聿遲疑一瞬,還是探出了手,松松地環住了她,又别過臉。
“狼狽為奸……紀含笑這詞用得妙。”
姜姮雙手抓着他身前的布料,低低地笑出了聲,“我與你,就該狼狽為奸、為虎作伥,如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