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溫特沃斯說。
“我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我剛剛對勞倫斯發脾氣,用言語傷害他的時候,我就把林客放在了兩難的選擇境地,他對勞倫斯的感情,是很重的。”
溫特沃斯竟然如此冷靜,他怎麼能這樣冷靜呢?
他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對林客——自己的愛人,做出如此精準的剖析,就像手術刀一樣,一點溫度也沒有。
“今天晚上的重點,根本就不是家族印章在哪裡,又是誰拿的,誰偷的——我都不用猜,家族印章肯定在我的房間裡,誰放進去的簡直一目了然!”
溫特沃斯轉過頭看着艾涯和倫科,指責道:“我不信你們看不出來,我也不信林客看不出來,你們明明都心知肚明,但是還是讓人把我圍起來,搞得像我犯了什麼重罪,馬上就要被你們明正典刑了!你們有什麼資格對我做出判罰?”
“你們為了什麼呢?家裡人,要照顧一下面子?始作俑者快死了,所以你們決定為他保留一些仁慈,讓他能夠體面地離開?萊拉在,所以要考慮奧蘭多家的态度,要考慮貴族圈子裡的風言風語?還是覺得仆人們看着這個場景,會覺得寒心?覺得惶惶不可終日?為了一個家庭、一個家族的穩定,你們打算把我趕走?還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假惺惺地‘赦免’我,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呢?”溫特沃斯質問着艾涯。
艾涯答不上來。
因為溫特沃斯說的每一種情況,每一個解決方法,她的确都在腦海中想過——除了把溫特沃斯趕走這一條。
她絕不打算這樣做。
“我不會把你趕走,我絕不會。”艾涯對溫特沃斯說,在她的眼前,本來已經模糊的霍普形象,奇迹般地變得清晰起來。
她看着溫特沃斯的臉,想起來了自己丈夫的面孔。
而溫特沃斯現在的樣子,男孩現在的樣子……就是霍普曾經對艾涯提過的,最窮困潦倒的自由。
她今天終于見到了,她要彌補三十年前的錯誤——她絕不會讓溫特沃斯“再次”住到閣樓裡去!
可惜,溫特沃斯不領她的情。
“哈!”溫特沃斯簡直被氣笑了。
他重重地放下了杯子,漂亮又昂貴的骨瓷杯被他磕碎在了茶幾上,嘩啦啦地碎成了好幾瓣。
裡面清涼的茶湯流了出來,灑在了精緻的地毯上——吉蔔賽人編織的波西米亞風格的地毯,勞倫斯帶回來的東西。
“你們真的覺得,我這樣的一個人,會偷竊一枚家族印章嗎?它對我有什麼用?我拿它來幹什麼?準備謀權篡位?還是準備對戴倫家族取而代之?你們家有什麼物品是我看的上眼的?”
溫特沃斯越說越覺得可笑。
“勞倫斯太不了解我了,要嫁禍我,也要用一個好點的名頭啊,這麼窩囊廢的事情,我幹不出來,他以為我會拿這印章當寶貝?”
溫特沃斯生氣地向後一仰,靠在了沙發上。
“如果我在這裡繼續和他争辯,那就可笑極了!他偷了家族印章,他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哦天!勞倫斯這麼做的理由簡直是顯而易見的,太明顯了,嫉妒、憎恨、被濃情蜜意沖昏了頭腦、恐懼自己的死亡,随便什麼吧,随他去!說得好像我看得上他在乎的這些東西一樣。”
溫特沃斯大笑着嘲諷:“都是不值一提的廢物。”
艾涯心中歎氣,這個藍眼睛的男孩,絕不會像霍普一樣,做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抱着虛幻的假象,度過一生。
他現實又沖動,帶着毀滅的欲望,從不和自己過不去,甚至還能拿着砍刀,把他看不順眼的東西統統劈開。
倫科聽到了溫特沃斯的這番宣言,心中萬分感慨。
雖然他從理性的家族利益來考慮,認為溫特沃斯實在是一個摸不透的人,不應該被給予這樣多的信任,但是他和溫特沃斯到底是朋友。
如果友誼能被控制,能被家族利益阻攔,那它就絕不是真正的友情。
他們應該成為朋友的,他們真的是朋友。
如果溫特沃斯離開了,不隻是林客,自己也會傷心的。倫科想到。
“你們的處理态度,太惡心了,”溫特沃斯看着坐在自己身邊的艾涯,又看了看倫科,“真的太惡心了。”
“我隻是暫時住在這裡,大部分的原因還是因為我鬼迷心竅……”溫特沃斯說到這裡,就再也說不下去了,他想起了林客,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
他想起了林客,他喜歡林客。
剛剛,溫特沃斯在用手術刀去解剖林客的心時,又何嘗不是在解剖自己的心呢?
他難道就樂意看到自己喜歡的人難過嗎?
但是如果要讓林客不難過,就要讓溫特沃斯做出妥協,溫特沃斯也做不到。
他甯可讓林客受傷,也不願意讓自己咽下這口氣。
他不幹!
如果林客要反擊,那林客就反擊呀!
如果非要取舍……如果非要取舍!
大不了就兩個人一起下地獄,他甯可和林客一起下地獄,都不想自己為林客犧牲,他也不希望林客為自己犧牲。
“我鬼迷心竅……”溫特沃斯發出了一聲認命般的喟歎。
客廳裡安靜了下來。
這個場景,就像幾百年前鄉下的一個普通家庭一樣。
女主人坐在沙發上織毛衣。
在昏暗的光線中,家中的男丁從外面回來,帶回了剛擠出來的牛奶和兩袋硬面包。
一家人坐在沙發上說話,說隔壁家的小姑娘看上了哪家的小夥子。
在松木燃燒的噼裡啪啦聲中,他們度過了許多人寂靜着重複的一輩子。
可是坐在戴倫家族客廳裡的三人,大概永遠也摸不到柔軟的毛線,感受不到溫暖的火爐了。
他們隻摸到了原本就碎掉的鏡子上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