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寫得很不流暢,但他還是在寫。
他在很努力地寫。
親愛的母親:
展信佳,見字如面。
我是林客,我和溫特沃斯已經在托斯卡納住了兩天,這裡一切都好。
老房子的主人史塔克先生給我們留下了很多動物,牛羊成群,有一些還小,但是再過一兩年就可以長大了,您看我們家要不要拓展一下羊毛市場?聽說牛皮市場最近也很火熱,人們又開始追求一些複古的東西了,雖然不那麼環保。
勞倫斯先生還好嗎?我離開之前,聽醫生說他暫時還在昏迷之中,我沒有去看他,良心上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如果勞倫斯先生已經轉好了,請您向他轉達我最誠摯的問候,我衷心祝願他一切都好。
這幾天,倫科在公司幹得如何?他有沒有給您添麻煩?如果公司裡有需要緊急處理的事務,但是一時又找不到人手,您可以随時叫我回去。
最近天氣很冷,雖然很少下雪了,但是之前結的冰一直沒有化,您最近的身體如何?之前您去醫院體檢之後,我還沒來得及向您詢問結果,您一切都好嗎?
今天我和溫特沃斯見到了伊芙琳女士,您還記得她嗎?她現在和她的小孫子住在一塊,過得很好。她邀請我和溫特沃斯一起吃了頓晚飯,有葡萄烤餅和普切塔,藍布魯斯科也很好喝,氣泡很爽口,若您喜歡,我向伊芙琳女士再要兩瓶,到時候給您帶回去。
向您問安,希望家裡的事一切順利。
林客
1月17日夜
寫完日期之後,林客才發現自己隻用了A4紙的一半,剩下另一半都是空白的。
林客核對了一下内容,确定沒有錯漏字了之後,就将紙折了起來。
他折到一半,又有些猶豫,将紙重新展開了。
林客看着大片的空白晃了晃神,最終從書桌裡拿出了裁紙刀,将沒有寫字的部分全部裁掉了。
最終,他拿在手上的隻有一張像便簽一樣短的紙片。
他站起來的時候,發現天還黑着,但是也快亮了,這個高緯度國家逐漸消失的白晝正在逐漸回歸。
林客把信折好放在口袋裡,在門口換上一雙皮靴後,出門了。
天知道,他羽絨服裡面穿的還是睡衣呢!
他在院子裡糾結了一會,沒想好要不要去郵局——說真的,他還記得郵局在哪呢。
就在孤兒院原址的那條小路的盡頭。
三十年前的戰火裡,郵局可是最繁忙的地方,那個時候電話時常打不通,什麼衛星實時通話視頻更是無從談起——一開始還有人帶着手機上戰場開直播,後來衛星也進入了管制範疇,這樣的消息也越來越少了。
留在村子裡的人天天都會往郵局那兒跑,期望得到一些新的消息。
那裡會有最新的報紙,上面會更新傷亡人員的名單,每個人都憂心忡忡,就怕在裡面看見自己的家人。
現在……孤兒院已經沒有了。
說不定連郵局也沒有了,這樣他寫了信,但是因為客觀條件寄不出去,這件事就可以不了了之了,林客樂觀地想。
他不一定非得知道一個答案的,是不是?這一切都隻是他在小題大做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壓根就沒有把最想問的問題寫在信紙上。
林客站在慢慢升高的陽光裡,聽着小牛們此起彼伏的叫聲,将手從口袋裡抽了出來,給小牛們放好飼料後,才慢慢悠悠地上了路。
他一路走到孤兒院被拆除的外牆邊,看着地上淩亂的石堆和青草,繼續往前走,露水打濕了他睡衣的褲腿,但是林客一點沒覺得冷。
轉過拐角,林客發現那裡有一座小房子。
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樣,郵筒正好端端地立在那兒呢!
它上面的紅漆已經掉得差不多了,整個郵筒呈現了一種斑駁的粉白色。
既垂垂老矣,又像新生的血肉一般,生機盎然。
“來寄信?”
有人在林客的身後問了一句,林客回過頭,看見了一位晨跑的老頭。
“是,您是管這兒的嗎?”
“管了二十來年啦小夥子——你是不是住在老史塔克家?托斯卡納的人都傳遍了,有一對英俊的情侶來了。”老郵差大笑着調侃林客。
林客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寄出?要不就現在吧!這些年,來郵局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我很多時候在這坐上半個月,都沒有人來寄一次信呢,你有信封和郵票沒有?沒有的話,我這裡都有。來!”
林客手足無措地進了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一張薄薄的信紙放進了信封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用膠水粘好了信封的口子。
那張紅色的郵票是怎麼貼上去的?信封上什麼時候寫好了戴倫山莊的地址?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大笑着的老郵差送出了門。
回到家裡,溫特沃斯正穿着睡衣,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男孩的手裡抱着一隻小牛犢子。
他看見林客回來,也沒問林客去了哪,而是說:“早上好,今天天氣不錯。”
林客擡起頭,看見了在霧水背後高照的太陽,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穿着的羽絨服有些熱,手心的溫度也很高。
他的心髒在隆隆地跳着,他竟然一直都沒有聽到!
“是啊,天氣很好,是個好天氣。”林客擡起頭,覺得陽光刺眼,又令人高興得想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