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時候,她好像沒見過他笑,大多是淡淡的冷冷的,而現在這個笑依舊不溫暖。
“本朝隻有開國一位女國公,若葉氏能出第二個,那才是無上的榮譽。”
她點點頭。
“其實,我還有一個大逆不道的猜想。”他轉過臉,眼中有些許狡黠,“聽了可能會掉腦袋。”
“是什麼?”
“真的想聽?”
她啧了一聲,不滿道:“你都說一半了還有不聽的道理?快說,不然心裡癢。”
也許和她聊多了,葉景深自己也開始大逆不道,不知死活了。
他轉過身子,投下一半的陰影,輕聲道:“我身上的毒,不一定是敵人下的。”
不一定是敵人,還有可能是自己人?自己人?皇帝!
她睜大眼,捂住嘴,震驚後仰。
“兔死狗烹?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豎起手指擋在嘴邊:“噓——”
“完了,這個才是真的要掉腦袋。你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沒想到他搖頭:“那天,你喝醉了說的。我被自己的困境蒙蔽了雙眼,直到你說出那些話......細想,也不是沒可能。”
她震驚到合不攏嘴,又觀他平靜的模樣,不可思議:“不是,那你接受程度也太高了吧?你不應該是痛苦至極,質問皇帝為何要這麼對葉氏嗎?這麼對你嗎?”
那股清澈的愚蠢勁又來了。
葉景深偏過臉輕笑了聲。
“不是你說的嗎?若真是被算計,苟活着已經很好了。”
他說得坦然,有種突然升華的既視感,反倒讓她啞然。
“我安慰你的,你真的聽進去了?”
不知從哪句開始,她說話又沒了尊稱,話裡話外隻把他當普通人閑聊。
他也承認,和她閑談很舒心,但一想到那天喝酒,他又有點不自然。
“你,你回去吧。”
“啊?”
“我不會讓母親她們擔心,她們也就不會打擾你。”
他忽然又冷了下來,起身走下台階。
忽冷忽熱的距離讓她有一瞬不知所措,起身,低頭看着影子曲折在台階上,像他這個人一般。
曲折,蜿蜒,艱難靠近。
她默默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鋪子開張的時候,将軍來嗎?就當是開業慶典。”
台階下的人轉身,疑惑望過來:“什麼是開業慶典?”
“宣傳鋪子的活動。将軍就當普通顧客,來嗎?”
他思忖了片刻,颔首:“可以。”
“那就這麼說定了。記得來啊。”
“好。”
她又離開了,向他揮了揮手,說了“拜拜”,而後便消失在拐角處,陽光下。
不知“拜拜”是何意,但他松了口氣。
隻是研究她口中那些奇怪的東西,學她說話,在母親她們眼裡就是不正常了,他苦笑了一聲。
手指在身後輕撚,既然被拒絕了,他便不該打擾别人。
桌面上全是碗和水,他搖了搖頭,挽起袖子清理。
北陽入内:“将軍,表小姐......”
“不見。”
“是。”
抹幹淨桌面水漬,他揮了揮袖:“派人看看,平坊街附近有沒有地痞,給點錢打發了,别叫他們惹事。”
“平坊街?”北陽一愣,“是孟姑娘的店鋪?”
孟寒川開的是音樂館,這裡沒有物品可以記錄音樂,亦沒有音樂診療的概念,她便通過體驗樂器教授樂器的形式,來推廣自己的理念。
鋪子内不必可少的便是樂器,她很感激葉景深送她的琴,無論是工藝還是形象,都足夠新奇,做鋪子的門面綽綽有餘。
訂購樂器花了将近半個月,她雇了個夥計替她看店搬貨,前後花了一個月才将鋪子裝修好。
裡間當做休息處,外間分内外堂,内堂是體驗館,布置衆多樂器,外堂便是休息區和等待區,待到一切準備完畢,便可正式開業。
“東家,這裡得有幾百份吧?全發完嗎?”
音樂館的宣傳語和體驗課,她全部手寫,足足寫了上百份,寫到手都抽筋了。
一想到到時候還得雇人全分發出去就有點心痛。
“全發完!開業第一天,得打響知名度啊。”
夥計不太懂,但跟着點頭,又道:“最近好像沒看見黃哥他們了,希望開業時他們别來鬧事。”
手一頓,她擡起頭來望向門外。
她想起來,她好像沒告訴葉景深自己的鋪子開在哪。
城東開了一家奇異的樂館,寫着教授樂器卻免費上課,開業第一天敲鑼打鼓,廣而告之,甚至請了人專門在街上發放關于店鋪的位置以及收費。
“預約?預約是什麼玩意?”
“不知道啊,分時段授課......這是教書先生?”
“叫什麼?孟氏樂館?京城裡頭有姓孟的大家?”
馬車内,葉景深閱着孟氏樂館的宣傳語,經過孟寒川的熏陶,他已經可以不費力理解紙上的宣傳。
“免費體驗......預約授課......老闆可以陪你聊天......”
他笑了聲,撩開帷裳。
穿着老成的孟寒川束起了發,在店鋪面前向圍在一起的客人介紹宣傳語。
這樣的點子,她到底是從哪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