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進城見聞
售票員大姐一邊收錢扯票,一邊嚷着:“介紹信都開好了吧?沒開介紹信的下車啊,不然被當盲流抓了去勞改,前兩天還抓了一個,别心存僥幸!”
“出門都帶糧票了沒?沒糧票飯店也不賣吃的給你!”
“你沒換糧票?”
“忘了換趕緊下車去,中午後還有一趟車,能趕上就趕,趕不上明天早點吧。”
有不識字的還把介紹信拿出來請售票員幫忙看:“姑娘,幫我瞅瞅,這個是不是啊?”
這年頭掃盲歸掃盲,不識字的人多了去了。
好在售票大姐是識字的,見多識廣,看了一眼,搖頭遞回去:“大爺,你這個是大隊開的,隻能在公社用,去縣裡得用公社開的介紹信。你這個不好使,抓住一樣當盲流。”
“票給我,錢拿好。你拿手上這個介紹信去你們公社革委會再開一個,跟他們說是去縣裡的介紹信,辦事的都懂,趕下趟車吧。”
大姐人十分麻利爽快,打開車門讓人下車了。
一通忙活後,客車總算開走了。
***
燕九如看明白了,還真是為人民服務啊。
大姐别看态度挺兇的,真心為群衆着想。
如果按崗位,這位大姐隻售票就行了,介紹信和糧票純粹是好心提醒,但這對很多沒怎麼出過門、沒什麼文化的社員來說卻非常重要。
要不是她不厭其煩地嚷嚷,幫着看,一個兩個的都白白浪費車票不說,還得關幾天局子,勞改半個月啥的。
這年月,當盲流抓了後果還是挺嚴重的。
這種小人物的一念之善也十分可貴的。
***
客車一路颠簸,中途經過兩個站點,上下車的都有,收票員也是一樣喊。
作為一個成熟的男人,燕九如雖然不抽煙,也知道辦事遞根煙比較好說話,他兜裡此時也揣了半盒大前門。
嗯,從他老丈人桌上摳來的。
趁着上下客的時候,他遞了根煙給司機大哥,打聽縣裡幾個人民藥店都在啥地方,旅社和招待所都啥情況。
司機大哥笑着打量他一眼:“喲,小兄弟檔次不錯啊。”
大前門四毛錢一盒呢,頂半斤豬肉了。
接了煙,自然也拉開話匣子。
司機常在外面走,最懂得多個朋友多條路的,指不定哪天誰用到誰。
司機大哥吸一口,吐出個煙圈兒,說:“咱們公社這邊往縣裡去,六七成是求醫問藥的,剩下是公社幹部去開會、考試培訓的、單位辦事的,私人走親訪友的不多。”
畢竟去一趟縣裡,光是坐車住店,來回少說也得一塊多,這還不算吃喝拉撒,加上辦事,一趟沒有三五塊錢不用想。
一個滿工分社員一年到頭能分到二三十塊現錢都算好的了,哪能輕易出遠門啊。
“買藥麼,最全的是第一人民藥店,第三藥店偏一點,前面藥店買不到可以去三店看看。價錢哪兒都一樣,國營的嘛。”
兩人又聊了幾句,燕九如不好太打擾司機開車的注意力,就不再說話了。
不過,聽司機大哥的意思,車站跟前的旅館和招待所,條件和态度都一般般,還事兒多。
聽話聽音兒,這個事多兒應該是貶義詞。
***
燕九如提着挎包下了車,先四下打量:客車停在一個廣場附近,能看到不遠處廣場上的一座約三層高的大鐘樓,上面粗大的指針,指向12:15的位置。
先不說這鐘準不準,對他這種沒個手表的人還是真方便。
知道了時間,燕九如也不着急走,湊近了去看站牌,十來個歪歪斜斜、鏽迹斑斑的站牌裡,他總算找到了:
起始站:澤縣——終點站:紅星公,‘社’字已經鏽到看不出來了,全憑自己猜。
時間:每天兩趟車,一趟是上午10點發車,約下午2點到紅星公社;
還一趟是下午2:30發車,預計下午6:30分到。如果趕上午的車,回到公社應該能來得及坐回村的牛車。
燕九如又把别的站牌都掃了一回,記下來,說不定用到。
***
見廣場附近有執勤的白藍制服的公安,挺拔的跟小白楊似得,燕九如心下一動,擡腳走過去。
“同志你好!”
小白楊公安敬了個禮,“為人民服務!”然後上下打量他,“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燕九如笑容燦爛:“我姓燕,去人民藥店辦事。想請問一下,三路公交在什麼地方坐?”站牌不在剛才那堆了頭。
公安同志往前一指:“往前走五十米,順右手拐再走五十米能看到公交車站了,三路車也在那塊。”
燕九如順着對方手勢望了下,點點頭,“謝謝啊!對了,同志,我還想問下,住旅店的話,那邊比較适合咱們農民?我是說,幹淨态度好這方面。。。。。。”
他雖然和司機打聽了,但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還是要多方求證,不能隻信一面之詞。
“哦,您是哪個公社的?”小白楊打量着他。
“紅星公社,杏花大隊的。”
“你這可夠遠的哈。”
鄉下人進城,大多數都是來求醫問藥的,這紅星公社本身都夠偏遠的了,更别說杏花大隊了。
小白楊同志心裡合計了一下,道:“國營旅社的房間有四毛一晚和七毛一晚的,國營招待所九毛。招待所有澡池子能免費洗澡。
你從那邊車站坐三路公交車到第一人民藥店。那邊的東風招待所或者東方紅旅社都是國營老字号。”
言外之意,也不建議在車站附近住。
燕九如雙手握住對方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咱農民兄弟感謝您!”
小白楊感慨:看臉還挺俊朗的,沒成想也是一手繭子,都是廣大勞動人民的一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