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回蕩在整棟教學樓,傳出去打回來,除了咆哮之人的憤怒外,寂靜一片。
李淩對于某些壞事的第六感非常靈敏,比如此時此刻,當女生打開信件後表情愈發扭曲到惡寒,他就知道自己可能沒法像平時一樣安然無恙地走出這間教室。
女生看着他,皺起眉,捂着嘴說:“李淩,你好惡心”。
話落,又對李淩身後幾個男生開口:“他是男同性戀”。
幾個男生吓了一大跳,嘴巴一開一合,一字一句惡語相向,一前一後推搡着李淩。
視其為異物。
悶熱腥臭的記憶侵襲腦海,眼角的胎記像根刺一樣從皮膚紋理裡破裂而出。
原來舔舐過甘甜,才知過往種種酸苦。
李淩深呼了一口氣,這次要連本帶利還給這些惡人。
“我不惡心,惡心的是你們。“
“惡心的是你虛榮,對情感玩弄。”
“惡心的是你們被她騙得雲裡霧裡卻引以為傲。”
“惡心的是你們将不合小團體的人統統歸為異類任意歧視。”
“所以,真惡心,全世界找不到你們這樣令人作嘔的東西。”
話落,女生哭了,男生吭哧走過來想要動手。
穿堂風過,李淩随手舉起身邊桌椅,傾力朝身後扔過去。
……
作案者聽到樓下來人,往另一邊逃走了,了無蹤迹。
秋天夜來的很快,教室裡風聲呼呼,角落裡有人動了一下。
這時,又有一個人從教室外小跑進來,捧着李淩的臉,痛哭道:
“李淩,李淩你爺爺到了,你爸媽到了”。
是班長,她本想制止這場霸淩的發生,可裡面動靜太大,進來絕對會跟着遭殃。
所以她飛奔到保安室聯系上了老師和李淩的家長。
“她們怎麼在你臉上畫這種東西!”。班長是個善良的人。
李淩覺得無所謂,或者說十幾年來他第一次這樣痛快,他安慰道:
“我的眼角有一個胎記,他們畫的是胎記的形狀,别哭。你能幫我把手機遞過來嗎?”
手機被扔在另一邊,屏幕顯示的是手機相機頁面。
班長點點頭,快步過去将手機拿過來,不小心點開相冊,臉色一沉,将所有照片删得一幹二淨。
“然後幫我點開這個媒體直播。”李淩說,他的手不太能動得了。
青花賽決賽頒獎典禮已經到了最後一個環節-青花獎獲獎選手發言。
陳生站在舞台上,聚光燈下譬如朝月。
李淩平生第一次遇見這樣驚豔的人。
陳生前面一段段官話說下來,滴水不漏,直到最後主持人問到他最想感謝的人,這個少年老成的天才選手忽然低下臉,輕輕笑了聲,再擡頭眼眸一片清明:
“最想感謝的人,我要親自拿着獎杯去見他”。
說到這裡他愣了一下,繼續道:“不過,他不愛玩手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這裡的現場直播,如果看得到的話。”
“請等我。”
李淩關上手機還給班長,叮囑道:
“班長,有一個忙,我還要拜托你幫我。”李淩哀求地看着她。
家長老師已經走到四樓,聲音越來越近,老李怒罵聲不斷。
“拜托幫我寫一張紙條放在這個地方,這裡風很大,一定要用石頭壓實。”
是裁縫鋪。
“寫完就送過去。”
“好好。”女孩子一抹眼角,握上紙筆。
“你要我寫什麼?”
李淩話到嘴邊出不去,思緒鋪天蓋地将胸口堵得嚴實,胸悶氣短。
如果一開始見面的時候,他從裁縫鋪後走出來大方地跟陳生打招呼,說:“你好我是李淩”。
那麼到現在這個情況發生,後悔會少一點點嗎?
方才手機裡的聲音一閃而過,李淩開口了:
“寫,‘請等我’”。
老李到的最快,将小孫橫抱着快步下樓。
“小孫小孫,别怕!爺爺來了!”
李淩手捂着臉,在老李面前卸下所有力氣,像個小孩一樣号啕大哭,悲鳴道:
“爺爺,我的臉。”
用半個夏天的時間嘗試走出陰影,又在短短一天被打回原形。
——
李淩又轉學了,讀一個高中,輾轉奔波幾回。
李父李母雙雙辭去了工作,帶上老李陪着李淩到另外一個城市把高中念完。
那張紙條送到了嗎?會不會被風吹走了?陳生知道他離開了嗎?
李淩思緒遊到這裡,忽然想起号碼的事情,直至起身子,問老李:
“爺爺,你加上陳生的微信了嗎”
“沒加上!不過我把号碼報給他了”
“你報的什麼?”
老李念了一串數字,被李父打斷,說:“爸,你記錯一個數字了。”
“哎喲我這眼睛!”老李一拍腦袋,繼續說:“不過那天他也把他的電話号碼給我了。”
老李帶上老花鏡,在手機搜索框出入一串數字,顯示查無此人。
“你不會也把人家的号碼看錯了吧?”李母一語道破真相。
李淩重新躺回去。
秋天,一個枯萎的季節,也就注定了它不會讓任何種子萌芽。
再見,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