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霸王在學宮乃至整個臨京都惡名遠揚,常常看誰不順眼就揍誰,打起架來還不要命,仿佛不會疼一般。
至于哭?根本沒人見他哭過!隻有他把别人打得哭爹喊娘的份。
所以……
思緒收回,謝凝雲看着眼前眼眶紅紅可憐巴巴等着回應的少年。
他是林瑾嗎?
話問出了半晌,隻見眼前人皺眉凝視自己一語不發。
林瑾有些着急。
這謝凝雲是沒看懂還是不願意呀?
林瑾又擡起纖細手指。
指指謝凝雲,再指指自己,然後……
‘做朋友’該怎麼表達?
少年的手頓住。
“不用比劃,我能看懂你在說什麼。”
謝凝雲打斷了他。
林瑾:喔。
眨眨眼,他垂下了手。
但另一隻拽着謝凝雲袖角的手沒松。
既然知道他說了什麼,為什麼不回答?
林瑾看着謝凝雲的眼眸十分不解。
難不成他是猜錯了,這人其實也是讨厭他瞧不上他的?
……莫名更委屈了。
爹不疼娘不愛兄長厭惡又不都是他的錯。
憑什麼這些人還要因此欺負他?好不容易來了個心善的人也因此顧忌。
眼前的少年好似知曉如何哭才最是可憐。
緊緊抿着唇無聲地任淚珠子啪嗒啪嗒掉,偏生朦胧水眼還定定與人對視着。
先前因為肌膚太過白嫩而紅腫得十分可怖的傷已經養好大半,隻餘細微一道被刮破的痂痕。
現下淌着水痕,猶顯軟乎。
謝凝雲眸色卻倏爾冷沉。
看見熟悉的傷口。
他能确定眼前的人就是林瑾。
林逄走時說了,他這個四弟的腦子好似摔不好使了。
但是性子依舊惡劣,小心些總沒錯。
再思及自到學宮後每每遇上林瑾,他總用陰恻恻的目光窺視着自己……
謝凝雲沒空陪小霸王玩一些無聊時解悶的小把戲。
“還要哭多久?”
他收手,将袖角也抽走,“等你哭完了再上藥。”
疏淡語氣重沒有任何不耐煩。
隻是太過漠然。
冷冰冰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素不相識之人……
他們本來就是陌生人。
還是想哭,好像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出來。
但是林瑾忍住了。
用半濕的錦帕重重在臉上胡亂抹了抹,林瑾抽噎着伸出受傷的手臂示意。
他哭完了,上藥吧。
指關節和手背上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現下唯剩手臂上需要抹藥。
手腕被謝凝雲握在有些粗粝的大掌間,顯得纖細。
方才被人拉住手指的時候還不覺,現下被觸碰到了腕上更為細嫩的肌膚,林瑾才感覺到謝凝雲的手很硬。
都是陳舊厚繭,握着他好像套上了枷鎖。
等藥上完,謝凝雲将案幾歸複原處。
臨走前,他留話:“學宮課業繁重,既然醒了,你最好明日就來聽學,身上的傷今後可以自己處置,記得每日都上一次藥,若實在有不便之處,再來尋我。”
室中浮動微塵,随着利落離去的身影遠躍幾寸。
恍惚折光晃眼。
林瑾擡起手擋了擋,才是不經意地看到了手背傷勢。
“呃!”
怎麼傷的這麼重!
他左手背上全都皮開肉綻,擦幹淨上了藥後猩紅一片。
難怪謝凝雲剛剛問是不是弄疼他了。
疼麼?不疼的。
就還挺可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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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謝凝雲沒有回答他的請求,還留了那樣一句明顯表示‘沒事别來招人煩’的話。
林瑾也不強求了。
隻是識文讀字聽懂話為本能記憶,該去哪兒上學可不是啊。
還有,他餓了。
雞鳴後就爬起來換了身衣衫坐在屋外小院裡,林瑾捂着餓得疼的肚子眼巴巴看着隔壁的房門。
不得不說,學宮還挺尊重人的。
學生都是單人單室,兩人共用一方小院。
這是林瑾按照院中格局及通過林逄的話猜的。
看着隔壁亮起的燭燈,林瑾等啊等。
終是在天光大亮後火光熄滅,才看見人出來。
那人一身素舊衣衫,下擺都磨了邊。
連他這個在家不受寵的穿的都不如。
昨日林瑾沒在人群中見過他。
想來此人應該不會看不起他,他們好歹還在一個院子同住呢。
突獲意外之喜,林瑾眼眸亮光迎上去。
他說:同學,你……
話還沒說完呢,就見那人見鬼一樣一臉驚恐地腳底抹油跑出了院子。
林瑾急了,忙跟兩步。
“呃呃!”
别走!
挽留在口中隻發出含混不清的兩小聲響,并沒有留下人。
謝凝雲進來時恰好看見了這一幕。
眉心幾不可聞地蹙了蹙,他現在才相信昨天回去路上聽到的議論。
林瑾失憶了。
不然向來是渾身戾氣張牙舞爪的人怎麼會一夕之間盡數收斂?
還向人露出這種卑微的神色?
林逄沒和他說過此事,許是不信。
說來他原也不信,學宮内更是無人相信。
頓住步伐并未靠近,像是怕人難堪。
謝凝雲默了會待被發覺,才說:“跟我走。”
總歸是答應了林逄。
伫立在院門口的人身姿如松,疏淡眉眼浸染着微光。
話畢就轉身邁步。
不明白謝凝雲為什麼又來了,現在顯然不是詢問的時候。
乍然柳暗花明,林瑾忙不疊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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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宮龐大,建于一座山下。
仰看青山巍峨,俯撩清水潺潺。
三月天,花紅柳綠。
苑林路中三兩結伴不少人。
林瑾亦步亦趨跟着謝凝雲時,覺察到了不少看來的目光。
或是竊竊窺視好奇,或是挑釁看來。
無一例外都算不得和善。
他垂下頭,裝作看不見。
直到入一堂中,有許多案幾排列,其上布滿膳食。
謝凝雲開口:“你的食案在首行左四,執箸便不可餘剩,不可多食,一日三食都在此處過時不候,用完後就去文竹堂溫書,食案有侍從收拾。今日你用完膳後先來尋我,待你知道路就自行上學。”
說白了還是那句話,沒事别招人煩。
林瑾乖巧颔首。
去找到自己的食案。
落座時聽得身旁傳來一聲哼哧,他沒在意。
真的太餓了,沒有任何人記得要給他吃東西。
幾乎是風卷殘雲般将案上食物都塞進口中咀嚼咽下,才感覺到如火燒般的腹部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