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的溫聲關切。
林瑾卻隻靜靜看着那雙幾乎是照鏡般相似的眼眸,動也沒動。
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
明明自回府開始毫無保留地展露熱切愛意。
“你阿父這半年十分忙碌,阿母也因有些事對遠在學宮的你關照不及,好在和安成家後就是個可靠的,平日都是他三不時去學宮看望你,他總說你在學宮吃得好睡得好學業也好,還交到了朋友,不過阿母還是想親口問問你。”
“瑾瑾,你可是真的如和安說的那般過得好?有沒有受委屈?有甚想說的盡管寫給阿母知曉好不好?阿母阿父一定幫你做主。”
不太清楚少年的性子,更是從未有如此刻一般溝通的時機。
隻是縱使沈瑜慶看不明白少年眼裡的情緒,也隐隐有覺定是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發生過。
畢竟數年來未曾轉變的孤僻沉悶,此次竟全然不見。
沈瑜慶期盼着少年能夠依靠她。
……沒有。
這次林瑾動了,是微微搖首。
伴随着松了口氣的輕微歎息。
得,原來是林淮陽奉陰違。
看來林其洹說的沒錯,他的三個兄長真的太不懂事了。
就因為妒忌便害他胡思亂想那麼久,連斷絕關系遠走高飛幹活賺錢還恩都打算好了。
現在看來這些想法根本不必。
爹娘愛他,他坦然受之便是,畢竟餘生他也會回以孺慕,承歡膝下。
“是沒受委屈?”
林瑾點頭。
“沒有受苦?”
林瑾點頭。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看來瑾瑾真是長大了。”
沈瑜慶更期盼的是少年平安喜樂,她笑逐顔開地拉着林瑾的手,不住打量。
“待寒露你生辰一過,再有兩年也該及冠了,阿母想想真是舍不得讓你入仕……”
縱使林瑾口不能言,沈瑜慶單口也說得暢快。
毫不冷場。
直至到了用膳的時辰。
聽完侍從禀過林其洹要晚些時候才回來的話後,沈瑜慶索性讓侍從就把膳食端來林瑾的居所。
待是餍足淨面。
二人環院消食。
林瑾聽沈瑜慶自嗔怪長兄次兄承了一半林其洹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柔弱說到誇耀林瑾最是肖似她少年時風采奕奕。
似是怕林瑾不信,她細述年少之事。
自幼舞刀弄槍,俠仗一方,直至嫁入當地氏族才收心管家,有了一派溫婉氣度。
“别看我沒你阿父身量高壯結實,你可不知咱家在青州遇到山匪時,還是你阿母我上馬持槍打頭陣殺出了重圍,這才能順利回京做這丞……”
本是洋洋得意說着,沈瑜慶卻忽然寂聲。
回來的路上林瑾沒事就尋客棧的侍從打聽過林家的事,這不是什麼秘密。
當今丞相出身遼東林氏,談不上名門望族,不過在遼東也算大族。
林其洹在林氏當是最為出衆的一個。
自學宮畢業後就在遼東一處小縣上任,二十年間從小地縣令做到入朝為官,又升去青州做知州。
直到六年前調回臨京為參知政事,一年後官拜丞相。
這一路看似青雲直上,但其中官場曲折哪有那麼輕松呢。
林瑾猜想許是沈瑜慶追憶往昔想起提心吊膽的來時路,這才低落。
于是輕拍兩下婦人手背。
在人擡望來時笑了笑。
分明是安慰,可沈瑜慶蓦地紅了眼圈。
她眼中有驚詫,更多的是歉疚,“你不怪阿母嗎?”
怪她……什麼?
少年眨眨眼睫,烏黑瞳眸裡滿是疑惑。
不待林瑾細想,沈瑜慶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了。
失憶後林瑾照過許多次銅鏡,他很明白自己這副不俗的容貌落淚多麼我見猶憐。
于是當給了他這副容貌的女人在他面前垂淚時,他無法做到不動容。
林瑾忙是搖頭。
還順手接過綠琦遞來的帕子,為沈瑜慶擦拭。
别哭。
他無聲地說。
臉上的觸感太不真實,沈瑜慶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不該在林瑾面前落淚。
倉皇地抑住酸澀的感覺,她遲疑地問少年,“瑾瑾,你真的……不怪阿母?”
才是話落,沈瑜慶又猛然偏開頭。
“綠琦,你去庫房把我那杆紅鸾槍取來。”
隻是一個轉臉的功夫,沈瑜慶變了笑顔,“四個兄弟裡唯你槍使得好,阿母之前一直沒尋到機會把這杆紅鸾槍給你,今日突然想起來了,正好你試試趁不趁手。”
“這槍來曆可不小,是阿母花了自小到大攢下的所有銀錢還賣了幾根珠钗從一個海商手裡買的……”
若不是還能看見泛紅的眼圈,林瑾險些以為剛才看到的眼淚是錯覺了。
好像……林家有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可能這事還不小。
緻使沈瑜慶在不知道他失憶了的情形下都不敢得到他的原宥。
是不敢吧?
沈瑜慶滿面笑容都壓不住的滔天自責蘊在眼底,落入林瑾眼中。
林瑾摸了摸脖頸。
是和這個有關嗎?
-
槍取來後,林瑾象征性耍了兩下試試手感。
還成,不愧是高價買來的。
停手時發覺沈瑜慶眼光熱切,林瑾遲疑了一瞬,還是把手中的槍往前遞了遞。
“瑾瑾怎麼知道阿母想試試?隻是多年未碰許會手生,可莫笑我。”
話是這麼說,待脫了逶迤外袍拿起槍。
珠钗之下婦人意氣風發,仿若重現少時年華。
來了興緻,沈瑜慶又讓人取弓來。
趁夜色落下,在空地挂燈射燭。
林淮與林峄來時就見這些年來慣常愁緒滿面的沈瑜慶眉眼張揚,與之幾分肖似的林瑾在一旁映襯着年輕許多。
“阿母!”林淮上前喊停了二人動作,幾分不虞,“你身子不好,醫士說了不能操勞。”
“戲射而已,哪裡操勞?從前我陪你們射花射鳥的少了?”
說着,沈瑜慶又讓侍從取來兩把弓。
“和安、成安,你們也來!”
很久,很久沒有和沈瑜慶這般玩樂過了。
……燈火通明的院落中,林瑾三不時向随着蠟燭越擺越遠而射不中的兩個兄長投去倨傲眼神。
看他們因為不敵而黑沉的臉色,忍不住笑盈眼梢。
看林瑾開心,沈瑜慶也開心。
留着兄弟兩個不許離開,直到林其洹回府尋來才散。
雖是懊惱沒趕上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時候,但林其洹還是讓人取來去歲秋狩時禦賜的金角弓。
給勝者,林瑾。
林淮與林峄并非什麼都沒有。
也得了名家筆迹。
“莫說為父偏心,誰讓你們射藝沒瑾瑾好呢,簡直白長這些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