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二位皇子帶兵出征,是有意在兩人之間選出一個儲君,可又誰說不是,借着“争儲”的名義,讓二人替他将兵權收回來。
待她平複下來。江初照才接下文:“我猜,陛下要另選一人接替韋珲。”
司馬信将朝廷的新起之秀過了一遍,兩人的目光交彙,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人——霍通。
世家大族把握權力太久了。扶植寒門,就是因為他們沒有靠山,皇權才是他們在朝廷的唯一仰仗。
霍通作為真正草根出身的人,即便是為人謙和低調,不争不搶,也已經不聲不響中樹了太多的敵。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握着本該世家大族掌握的兵權,在那些人眼中,就已經是罪該萬死了。
“這個消息,想必父皇肯定已經知道了,說不定過不了幾個時辰,便會宣我入宮議事。那時我便請誅韋郁,連坐韋氏,舉薦霍通為鎮北将軍。”說着,她挽了袍袖,提筆舔墨,便要下筆。
“誅韋郁、占谷,是了順民意;誅連韋氏,是順了聖心;舉薦霍通,是讓他記了一分推舉之恩,迎合寒門士族之心。”江初照未攔下她,隻是将這樣做的好處一一言明。
聞言,司馬信卻頓了筆。她隻知是自己心急,便停了動作,恭敬地等她的下文。
江初照這才道:“殿下你當初不肯為了救蘇沐而得罪于韋氏和二皇子,現下又等不及地要借韋郁之事連坐他二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韋氏根深葉大,這件事牽連了韋氏,又有多少門生胥吏會被牽扯進去,他們會任由殿下連誅韋氏嗎?陛下予你議政之權,一有時機,便急不可耐地見縫插針自己的勢力。霍通從草莽到如今的建業開府,是他自己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和陛下的一路拔擢。”
她好看的眉頭像被風吹皺的湖面那樣薄薄擰起來,拱手一拜,才語重心長道:“殿下,容微臣鬥膽直言犯上,是微臣整日裡盤算着這些勾心鬥角,才讓殿下心裡隻裝着這些權謀詭計嗎?”
司馬信整個人一僵,沒有因江初照這句話而惱怒,她扶着筆端的手指微微顫起來。江初照的聲音又從耳邊傳來,“那個在大理寺将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五殿下,是心懷蒼生,要替女子在朝堂争一席之地的五殿下。”
她擡起頭來看她,“我以隻身入局如飛蛾撲火,替殿下闖這刀山火海;隻願我輔佐的君主,一定要是心懷天下的明君。”
“雖千萬人吾往矣。微臣隻希望,殿下心中的權謀隻是圖謀大業的手段,切莫成為玩弄權術之主。”
司馬信羞愧難當,“初照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江初照起身,提筆如遊鳳戲水。
“公正嚴明,不偏聽一面之詞。此事有三,其一,韋郁占谷既然棄城而逃,殷苪為何不在得知的第一時間呈報上來,蘇沐一案開審距如今一月有餘,現在弄出擡棺上京的動作來,是想搏一個忠臣直臣的名聲,陷陛下于不義的境地嗎?其二,他抓了主從二犯,卻押在私府不交予京城公正審理,弄得天下人盡皆知,是想陷害太尉一族忠良的名聲嗎?其三,現正值用兵之際,他大肆宣揚韋郁占谷棄城而逃,而鎮北将軍韋珲與平城太守又是堂兄弟之親,豈不是在說韋将軍有包庇徇私之嫌,如此動搖軍心。此人居心否測,兒臣鬥膽,請父皇明察秋毫。”
司馬業有些意外地看着跪在堂下的司馬信,他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欣賞的意味,轉頭看向了身旁的高健。高健将她雙手捧着的竹簡轉呈給司馬業。他解開封緘,竹簡攤開的聲音引起了堂下衆多人的注意。
帝王心思難猜。隻見他粗略掃過竹簡的内容,臉色沉下來,一把将竹簡仍在翹頭案上。“你的意思是,那殷苪就是一個為搏名聲的無恥之徒了?”
“兒臣不敢。”她拱手行了一禮,又言:“家有诤子,不敗其家;國有诤臣,不亡其國。陛下虛心納谏,廣開言路,這才有了殷苪的冒死犯顔直谏。古往今來,但有比幹、管夷吾,何來擡棺上京陳說冤情的忠臣、賢臣,殷苪古往今來第一人。”
司馬業冷笑一聲,問道:“你既贊他為古往今來第一诤臣,為何又在奏折中說,他是個貪圖名聲的不忠不義之徒?”
司馬信并不躲閃他的目光,對曰:“偏聽則暗,兼聽則明。若因殷苪此舉,便斷定平城太守韋郁是棄城之徒,連坐忠良韋氏一族。可平城棄逃之人既不是太守、又不是兵曹蘇沐,究竟當時發生了何事?才讓邊境重鎮平城五日便被敵破。此案疑點重重,兒臣懇請陛下,徹查此事,還清白之人一個公道,将我大魏刑法加于有罪之人。”
司馬業将竹簡扔到跪在司馬信身旁的上官瑜身前,他垂首,隻聽堂上司馬業更加威嚴的聲音:“聽見了嗎?上官大人,你讓朕偏聽殷苪的一面之詞,連誅韋氏,可是要給朕安一個失察的昏君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