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薄,流螢稀,星輝散瑤階,蟬鳴落畫檐。
江初照坐在竹椅上,搖着扇子,頗有輕羅小扇撲流螢的閑雅。
江歸拿着簪子一直撥弄着燈芯。有些晃眼。江初照終于忍不住,放下書,問道:“你一直撥它幹嘛?”
見她終于理自己,江歸最後撥弄兩下,放下簪子。“你那日在殿下府中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蓬絮星色青而熒熒然,所至之國風雨不節,焦旱,物不生,五谷不登,多蝗蟲。”江初照看着頭頂繁星。
江歸順着她的目光仰頭望去,“明月朗朗,清風徐徐。哪裡來的大旱?”
江初照輕輕将書擱在膝蓋上,朝後仰去,清輝落在她靠近小軒的半張臉上,像半面鏡子盛了一汪月光。她輕輕搖着椅子,聲音像長廊那邊懶懶遊蕩過來的風,“上天有好生之德,屠城此等殘害生靈之舉,天難道不會憤怒嗎?”
江歸輕輕皺了皺眉,不懂她在賣什麼關子,“你之前不是說,人命握在人自己手裡,天命不過是施加給觊觎者的道德枷鎖嗎?”
江初照輕輕搖着扇子,“天命有常,天命無常。大道有道,大道無道。”她偏頭看向江歸,“如若現在你手中有十萬大軍,遺诏卻立皇子為儲君即位,你會如何?”
何須多問,自然是,“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江初照:“如若那夜奔星彴約,是為何意?”
江歸:“自然是奸佞作亂。”
江初照:“那何人是奸佞?”
江歸了然。自然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若勝了,便是有人趁此僞造陛下遺诏;若敗了,便是擁兵作亂。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們屠城作戰功封王,對于司馬信來說,究竟是禍,還是福?
隻知有些事,便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江初照手中搖扇子的動作慢下來,她起身,看向江歸,“你我姐妹二人,閨閣知心話,切莫外傳。”
“我豈能不知道這個?”江歸總是覺得江初照今夜神神叨叨的。這個道理她從會講話開始便知道,姐妹二人的悄悄話,父母老師師娘,誰都不能告訴,何必正色叮囑自己。
江初照便知道她是這樣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便做了口型。江歸不敢擡眸,隻抿了抿嘴唇。
因為她看見,她張口說了“秋筠”二字。
“我讓人給你備車?”江初照輕輕勾了勾唇角。
江歸似吃了一個不會響的炮仗,“已到了宵禁時刻,王公大臣都不能在坊外走動,難道我一個尚書府的小小吏員,還能乘車駕回院不成?”
“你一個尚書府小小的吏員,竟也養得起一個閑人?不過飯同食,衣同袍,想來也不難。”又聽江初照輕輕歎了一聲,“早知便不留你宿在此處,她孤身一人在長安,無父無母,形單影隻。不知清風動軒窗,可擾佳人夢?”
江歸對她方才那番話敢怒不敢言。問道:“阿姐還是不信她?”
江初照解釋:“不是不信她,是不信你。”
像被螞蟻咬了一口,酸酸脹脹,卻又無傷大雅。她問:“為何?”
江初照:“她若是虞姬,你不是霸王;可她若是貂蟬,我非董卓,你乃呂布。”
江歸心裡替秋筠不平,“阿姐還是認為她是細作。”見她不語。“是殿下?”
江初照否道:“殿下即便不信她,也會因為我,因為你而相信她。隻願你不辜負殿下的信任。”
江歸思緒如鳥掠水飛快,語速也不自覺加快:“殿下的意思是,讓她出仕?”
“她是你的人,殿下不會插手。”江初照給她吃了一粒定心丸。緊接着又說了一句令江歸心如死灰的話,“但我會。”
她眼神犀利地掃過江歸側頸,随後又盛着那一汪月光,和顔悅色地,還是那輪明月,還是那欄清風。“這普天之下,也隻韋貴妃宮裡,養了一隻狸奴吧。”她嘴唇輕輕蠕動着,像是在說“你作何解釋呢?”
被攥在掌心的手指下意識便要擡起來摸側頸處,不過須臾,擡起一下的食指瞬間止住動作。像是看見一個水窪,即便看起來不深,踏腳上去時也在忐忑會不會漫過鞋底,沾濕履襪。擡落舉棋不定間,像放下又擡起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