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風雪大。”她留了後半句,殿下心疼你。
“再冷,冷不過人心。”江初照拱手,“載有疑問,想請教姑娘。”
渚月微蹲回禮,“中郎言重了。”
“城中有一富人,請五萬錢讓載為他兄長寫一篇墓志銘;這位富人的兄長生前,既無秀才孝廉的功名,也無疏财仗義的善舉,平平無奇。姑娘覺得,兄弟二人平日關系如何?”
此人平平無奇,讓江初照替他寫墓志銘,倒是為難她了。一千錢相當于十石糧食,五萬石就是五百石糧食。而一州刺史一郡太守一年俸祿才兩千石。
“兄友弟恭。”渚月答。
不合常理。“若是仁義的兄長去世了,為何下葬了兩月後,才請人替兄長寫墓志銘立碑?”
“中郎這是又斷案了?”
除司馬信吩咐外,渚月從不管她們的公事。“如此,此事不便叨擾姑娘了。”
“菜要涼了,中郎慢用。”她行了萬福禮,轉身出門。
“姑娘,”江初照叫住她,“勞煩姑娘替在下帶一句話,瀾禦史替兮之問殿下好。”
她點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特别是在這種敏感的時期,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司馬信目光移得慢了,她指尖頓在“信”字旁,冒這麼大風險值得嗎?
“江初照,冒這麼大風險值得嗎?”她在心底問。以她的才能,何須到别人帳下做一個幕僚,尚書台,禦史台,哪裡沒有她的位置。
也是。要怪也隻能怪自己沒有看清形勢,古往今來,有哪一個帝王會立公主做儲君。這種事,要江初照怎麼提呢?她的枕邊人都不知如何開口。
司馬信:“知道了,退下吧。”
門從外面合上。“渚月,”司馬信叫她時,門關得隻剩下一條小縫,主從透過門縫對視,“仲冬了。”
“公主,鵝毛披風已經送給江中郎了,她當值都穿。”
“我房中炭火太旺,你撤條被子走吧。”
“公主,”渚月要勸她。司馬信卻垂頭看書。
“奴今天整理的時候發現多了一條。”她抱走被子,朝司馬信行禮後,帶上門退下了。
“夫信者,人君之大寶也。國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無以使民,非民無以守國。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鄰,善為國者不欺其民,善為家者不欺其親。”
“既然‘信’這麼重要,為何今日丞相來奏時,父皇卻不信他?”
“信,君子立身之本。可君王,不能隻看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要看他們沒說什麼,沒做什麼。父皇教承願,君王要信些什麼。”
已聽不見呼呼風聲,鵝毛大雪密密麻麻落得比暴雨還要急,一張張編織的大網落下來,似屋裡火盆裡木柴燃燒的聲音。塌上油燈葳蕤,支起的窗牖框了一幅雪落景色出來,檐後時不時傳來碎竹聲。
次日雪已經漫過了小腿,衙署内隻有瀾舟、華章,和一衆胥吏到了。昨日和合盛鬧了不愉快,不到也是理所應當的。
“瀾禦史,華治中。”
“中郎。”
“中郎。”
幾人一一見過禮。
“請。”江初照讓瀾舟上主位。
瀾舟推辭道:“瀾某隻是來青州監察的,公務如何處置不作過問。中郎請。”她也做了請江初照上主位的手勢。
都說禦史台和尚書台的人水火不容,如今看來,似乎并不能全信。華章看着二人,待兩人都落座了,才入座。
華章拱手道:“中郎,近日風雪大,您來的路上可曾被封住了?”
當着瀾舟的面,華章也不便直言。江初照道:“我住在驿館,不算偏遠。若是我過來的路都被封住了,看來不是瑞雪兆豐年,是雪大成災了。”
“往年都是怎麼辦的?”她問。
“既有公務,瀾某不便在此處旁聽。”她用漆盤裝了要檢察的卷宗,往右堂去了。自己在這裡,他們說話總是不方便的。
見人走了,華章壓了壓聲音:“中郎,往年的話,仲冬中下旬一般是沒什麼公務的。若是大雪封了路,您不必冒雪過來衙署。若有要務,下官讓人将公文送至驿館,您有吩咐差人過來。”
江初照:“往年都是這樣辦的嗎?”
華章:“夏伏冬寒,哪個州郡不是這樣的。”
倒符合這些世家子弟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的作風。“我上任的時候便說了,與諸位同甘共苦。隻是此次來青州,要務是推行新政,長史不在,往年怎麼辦的,就按治中的意思辦?”
“豈敢!”華章吓了一跳,“既然中郎代五殿下行刺史事,青州之事,自然都按中郎的意思辦。”
“新政事畢,江某要離任的,青州日後還是諸位的。”為了司馬信和她,得罪合盛不劃算吧。還需試他一試。
華章起身朝她作揖頓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中郎這是折煞下官了。”他起身拱手,“下官與諸位吏員出身寒微,六品下才,長史不在,一州之務,難當大任。”
看來是遞投誠令來了。新政之前,寒門士子無出頭之日,事情都是他們辦,功勞卻全部被屍位素餐的世家子弟領了;新政考核官員政績陟黜遷降,他們的出頭之日就要到了。
不過奪嫡炙手可熱的兩位皇子不去投靠,偏偏投靠一個失勢的公主,他怎麼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