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真是稀客呀。”趙融将她請進宅内,“若是之前便知道是使君,何須您親贈墨寶,我派府中管事将錢送至貴府上就好。”
“新政重抓官場貪墨之風,我跟随殿下前來推行新政,怎可監守自盜?”江初照暗暗觀察着他府内的裝潢,“朝廷并未明令有司官員替當地豪強寫墓志銘,因此我才應了趙老爺的差事。”
“我是殿下府中從事中郎,代殿下行刺史事。趙老爺還是不要叫‘使君’了。”
“如此如此,”他笑得眼角堆起了褶子,“不知江中郎莅臨鄙宅,有何貴幹?”他做手勢請江初照上座。
她跪坐主位,整理好衣裳和腰間的長劍。“不知趙老爺是否認得一人?”
不知江初照此話何意,答道:“街坊鄰居,熟臉的都認得。不知江中郎要小人辦什麼事呢?”
“錢會。”
提他做什麼。趙融面不改色,“這是小人的殺兄仇人,他化成灰都認得。”
江初照再問:“如何殺的?”
他卑立拱手道:“中郎,這案子已經結了;犯人現在就關在臨淄郡衙門裡面。”
她面無表情,“你若是道出實情,興許還可以保下一條性命。”
趙融“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雙手抱拳,面帶驚懼色,“江大人,您可要明察秋毫;那錢會小老兒與我家素有舊怨,那日我阿兄上山,兩人起了口角,他趁四下無人,竟,竟起了殺心。”他說着便要掩面抹淚,“可憐我嫂嫂和十歲的侄子……”
“與其可憐你嫂嫂和侄子,不如多擔心擔心東窗事發後,孤兒寡母如何度日。”
他起身一甩袖子,雙手背在身後。不悅的臉色帶着薄怒:“江中郎,小人不知道您屈尊草舍究竟有何貴幹。如果隻是為了說這番莫名其妙的話,您今日未穿官袍,别怪小人送客了。”
江初照不緊不慢,她雙手交握放在腹前,“我看趙老爺腰羅萬貫,應該沒有親自殺過雞。那趙老爺可知道,雞血和人血有何區别?”
“路邊的柴,無非是死的樹木樹枝,或者有人砍了晾幹。九月無雪,那山上每日都有人打柴,路邊怎麼會剩一根手腕粗的三尺長的木棍?正好被錢會撿到?”
“你兄長生前有痨病,日落時分不見人歸家,就無人去尋嗎?”
她端起身前的青瓷茶杯,“若明日升堂,趙老爺還是這番說辭。新政推行在即,官場貪墨乃是大忌;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的人,以為他會護住你嗎?”茶杯被重重放在桌上。
趙融的恐懼和茶杯一起濺出,他癱跪在地上,磕頭道:“江中郎饒命,中郎饒命。我阿兄不是錢會所害,可也不是小人所殺;求大人明察秋毫。”
一州行政訟獄由刺史主管,長史被逼,應由華章審理才是;怎麼被馮炬這個司馬接管了;她當時隻覺得有貓膩。
“送了些什麼?”江初照拇指和食指捏着杯壁,輕輕轉圈,看茶水在杯沿打轉。
“二十萬錢。”趙融答。
江初照輕笑一聲,“趙老爺家還真是有錢。”
“有什麼憑據嗎?”
“小人有一對玉佩,另一隻就放在錢箱子裡。”
有憑據就行。江初照放下茶杯,“你阿兄痨病發作過世,你在木棍上灑上雞血嫁禍給錢會;為了繼承家産,行賄馮炬,讓他把家産判給你。我猜的對嗎?”
意識到可能會被砍頭,趙融一陣後怕,他流淚磕頭不止,“大人料事如神,小人知錯,求大人給小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她隻是來詐究竟有沒有行賄馮炬的。畢竟當時長史被逼走,華章沒有後台,青州軍政握在合盛手中,順理成章由馮炬審理也是可能的,不一定真的行賄了。
“我方才進門時已經說了,江某不是監守自盜之人,栽贓錢會的罪名,不會替趙老爺洗。至于你們當時怎麼行的賄,怎麼商量的贓款;希望明日公堂之上,趙老爺考量到妻兒,會如實告知江某。”
她下了堂,從門童手中拿過披風,帶去一身風雪。
……
“先生這兩日起得比往常早許多。”兩人在廊下撞見。這麼小個驿館,不撞見也難。
“這幾日雪大,怕去晚了,被吏員抓着。”江初照披風下的手不自覺扶上手臂,她躊躇了半晌,“多謝姑娘。”
“先生謝我什麼?”
“針腳很好。”怕是知道她摔破官袍的事情了。她拱手,“在下定讓殿下和姑娘早日歸洛陽;不讓長相思,夜夜見清輝。”
長相思。長相思,化作淚眼,離人愁。渚月帶了一抹笑,暢然道:“先生說得對,若有情人也牽腸挂肚,不相見又何妨?若是她不甚在意,就算是夜夜望月,也不過是自作多情,顧影自憐罷了。”
“先生望月,是有長相思,在洛陽嗎?”
江初照笑了笑,說:“沒有。”顧影自憐罷了。
渚月也攤開手,送她一朵細小的花朵,“先生昔日贈我,今日我也贈先生。風雪不肯歸,年年催;茫茫獨行,先生踏冷留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