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照:“若不親自看着,貪官污吏,難免會弄巧成拙。正是需要人心的時候,揚州再冷也不比淮北,臣多謝殿下和玉棠關切。”
司馬信已經端起了鐵面無私的架子,“讓黃粱去也未嘗不可。”
“府中事務繁巨,讓她留在王府吧。”江初照笑了笑,看向崔玉棠,“她跟随臣三年,還算機警穩重;隻是太過慎重,稍大一點的事便拿不定主意。不算緊急的她會寫信給臣,若有緊要的事務,便勞煩玉棠和殿下了。”
司馬信急促地下了逐客令,“有我和玉棠在,你安心忙水利工事吧。”
不再自暴自棄和賭氣了,江初照有些欣慰,行了禮便要告退。
見她快要退出正廳,司馬信碰了碰崔玉棠。崔玉棠會意,開口留人:“初照,”
江初照留步,擡頭看并肩坐在主位上的兩人。
崔玉棠:“揚州冬日雖不比淮北,當心别着了涼。不必事必躬親,黃粱跟在你身邊做事習慣了,帶着她吧,切莫操勞成疾。”
江初照:“你染着病,應多修養。”她看向司馬信,“黃粱入了王府,就是王府的人,并非臣之私僚。”
今日終于放了晴,天色澄明,被一番綿綿細雨洗淨的樹葉和青石綠瓦泛着光,有些許的暖意附在身上,不過涼風一陣,便拍去了七八分。
她今日穿了一身西子色的廣袖長袍,玉簪束發,腰間一線垂着香囊;微風輕輕搖着衣擺,詩書氣便撲面而來。
她扶着下擺緩步上了青石台階,拱橋下的碧水蕩漾,波光粼粼;烏篷船船頭的火爐飄起白眼,兩岸柳樹招搖。遙遙看,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清古雍肅,慎雅綢直;粲然一笑,
桃紅柳綠春來早,風雪不願有歸期。當晚秋初冬的寒風吹到顧熙身上時,她便是這樣想的。
江初照扶着袍子,自石拱橋那頭緩步踏過來。陽光明晃晃地打在她的袍子上,她靜得像一張鋪開的畫卷,臉上自帶的幾分和煦,讓這張白紙莺啼楊柳三月天了起來。風輕動衣擺,将清雅的詩書氣一起卷了起來;青山綠水中的閑雲野鶴,此刻坐于亭下聽雨品茗。
她想起顧府正廳中的皎皎月光,她還欠自己一杯茶。
“江中郎,”她出聲喚她。
聲音不大,似橋下的碧水,被烏篷船蕩起的漣漪一層一層遊過來,輕緩細膩。
江初照擡頭看長岸邊。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她雙手交握在腹前,似月凝霜雪。缙雲衣如攬霞雲,綠沈裳如挽碧波。腰如束素,齒如含貝;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秀潤天成,精妙無雙。眼含秋水,眸納星光,粲然一笑,明媚生輝。
“女郎,”她聲音不大不小,嘴角的幅度将今日的陽光勾得再明媚些。她扶着下擺下了拱橋,拱手道:“幸會。”
從前聽北方人寫詩;贊揚江南的水,江南的柳;碧波蕩漾,水光潋滟;柔若無骨,依依情深;但她從未感受過,有人一笑便是陽春三月,寬大的袍袖将詩詞裡的意境款款出情意。
顧煕微蹲,回了個萬福禮,“小女這廂有禮了。”
“中郎這是要去衙署?”她看了一眼江初照去的方向,可這人沒穿官袍,也不大确定。
“女郎要去何處?可順路?”要不要一起走一段路?
“家父有舊疾,每年這個時候總是複發,替他拿藥。”藥堂需邁過這座拱橋,橫穿一條街才到,有些不順路。“不知中郎可是要去衙署辦急務?”她沒穿官服,走得又不急,看起來不像是去處理急務的。反問要不要一起走一段路。
“江南就是在下的急務,若将軍不急着用藥,在下便沒有。”江初照回。你若想便可以。
“那小女便鬥膽,請中郎準允我一同走一段路了。”她尾音輕輕翹起,像池中急轉彎的鯉魚魚尾勾起的水聲,輕快又明亮。
江初照雙手端着持重的架子,身旁顧煕的腳步落得很輕,像青州冬日落在瓦檐上的雪,無聲似有聲。餘光把星光的光輝落在她的袍子上,她拇指指節輕輕蹭袍袖緣,步子卻慢慢地邁得不大自然。
“小女記得,中郎還欠小女一杯茶。”顧煕率先打破沉默。
江初照的手改為扶着袍擺,依舊學着老師的明月清風的步伐,任陽光和月光鋪洩下來,沾染在衣擺和袖擺,再躍到并肩的身旁的人身上。
“那在下這杯茶,什麼時候才能送出去呢?”顧圳不松口,你能入仕嗎?
“江左之事皆系中郎一身,中郎是個大忙人,小女該候中郎。”你在等什麼時機讓我入仕呢?借我和顧家盤算什麼呢?屆時你又能許我些什麼呢?我隻是想問,你對我就隻有算計嗎?
“女郎說笑了,在下不過是廣陵王殿下府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幕僚;江左之事,在天子,在殿下,在江左諸位。”能給你什麼,不在于我,在江左的世家豪強能與司馬信合作,把江左經營成什麼樣子。人定勝天。
“中郎名滿天下,小女曾有耳聞;一是許氏兄弟之‘出将入相,大器可成’,一是賀循之‘汪汪如萬頃之陂,澄之不清,擾之不濁’,一是韋娴兒之‘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她在江初照意料之中頓住腳步,然後擡頭看她,“我從前也以為中郎不過是一介書生,可中郎三年内定青州,安冀州,治蜀亂;世人這才後知後覺‘出将入相,大器可成’并非出自方清夢門下的許氏兄弟的謬贊。我能喝中郎親手調的一杯茶,算不算幸事?”那這樣呢,我的毛遂自薦夠不夠坦誠?
江初照的眸子垂下來,正對上那對明星。“女郎家世清白,年少成名,在下不過罪臣之女,應是在下的幸事。”
不想與她再打官腔了,她是真的想喝江初照這杯茶,想與她有獨屬的時間。顧煕上前半步,“可中郎在我這個年歲,已經寫出《治國疏》這樣洛陽紙貴的文章了。”仰慕你這個托辭夠不夠?
江初照幾乎是下意識地後撤半步,面對那雙眸子有一瞬間的躲閃,“女郎何須愁,腹有詩書胸有丘壑,天下誰人不識君。”
“中郎會武功。”顧煕問。
江初照背在身後的手指捏緊袖口,她本想拒絕,又聽她言:“從小阿爹不教我這些。”
“中郎要興修水利,這個冬日喝不了你的茶,可以為我舞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