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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聳入雲的祭台升起滾滾濃煙,鬥大的鼓被擂出地動山搖的響聲,号角傳出遠古的嗚聲,莊重而又肅穆的奏樂,讓林立在兩側的群僚都帶着凝重的面色。案桌擺放着六牲太牢,古典的黼紋交錯,玉階兩旁羽林軍的盔甲泛着銀光,手中的旗幟獵獵生風,将肅殺一起送上了萬裡晴空。
穿戴衮冕的司馬泰腰間配着一把鑲玉的寶劍,在一群群目光的迎接下走上祭台。
少年透過眼前的珠毓,在山呼萬歲中睥睨山河。心髒和被擂動的鼓面一起跳動,三叩九拜的大禮讓他享受着至高無上的尊崇。
皇姐,我承認我嫉妒一母同胞,父皇卻給你的獨一無二的恩寵和培育;可現在站在這九五至尊位置上的,不是朕嗎?
“衆卿平身。”他擡手,聲音因有了天子威嚴而不再有被輕視的稚嫩。你看,權力總是無時無刻不令人着迷。
太常寺卿宣讀了天子冊文,而後行功論賞。
當聽到封司馬禮為韓王,儲君年幼,兄長輔政的聖旨時,連帶着司馬泰都微微一驚。
司馬禮面不改色,轉身看向衆人,頗有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陛下年幼,我身為先帝三子,陛下的兄長,為了大魏的江山社稷,效仿周公行事,待陛下年長,自當歸政,有何不可?”
韋娴兒率先看向已走出人群的司馬忠。好一個狼狽為奸。中庭植梧桐以栖鳳,倒不知什麼風水寶地,把這兩蠢貨聚集在一起了。
她看向司馬禮,“輔政是假,要君是真。”衆人齊齊看向出頭的韋娴兒,又聽她道,“有三公托孤大臣,又有侍中、尚書台肱骨之臣;若以宗室之名輔政,且有諸王。三殿下此番,可是要效仿曹阿瞞,挾天子以令諸侯?”
“放肆!這是天子家事。”司馬禮呵道。他露出一片痛心疾首的神情,“韋尚書你仗着先帝寵信,欺天子年幼,先帝駕崩之日就敢當着諸位臣僚的面,戕害忠臣;莫不是想效仿霍光,做為害大魏的權臣。”
韋娴兒撥開身前的人,上前半步,“有人連先帝的遺诏都不肯相信,不是蓄意謀反是何意?”
“你以為聚集了一群烏合之衆,就能當大魏的攝政王了嗎?”
見她手扶上腰間,司馬禮立即後退半步,急道:“攔住她!”
“天子登基大典,帶劍上殿,莫不是想要謀害天子,蓄意謀反!”
羽林衛聞聲而動,泛着銀光的鐵劍搭在脖上;森森寒意,韋娴兒面不改色,“究竟是誰當着天子的面拔劍?是誰要君?是誰謀反?”
司馬泰看着台下的這場鬧劇,“寺卿,聖旨還沒念完,繼續念吧。”
他還太小,是誰攝政重要嗎?他總歸會親政的。
太常寺卿的聲音打斷了台下的鬧劇。羽林衛手中刺眼的劍光,讓手中沒有兵權的楊曠衆人再次隐忍。
沒人在意如跳梁小醜般的司馬禮。
消息傳到揚州已經是四月初,開始燥熱的陽光已經有些晃眼,竹簾把花影切碎,零星地落到案上的茶碗中。
“殿下,來信了。”亭内等待消息的人比陽光更躁。
司馬信放下手中的筆,幹脆道:“念。”
“齊王和燕王以‘清君側’的名義,起兵向洛陽進發了。”黃粱言簡意赅道。
該來的終究來了。江初照和同樣意料之中的崔玉棠對視一眼。
司馬信看過來信,示意黃粱把信遞給衆人。
信在衆人手中流轉一圈。陸新心中盤算一番,拱手道:“殿下,韋娴兒和司馬禮二人,脅迫忠良,劫持幼主,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下官請殿下‘清君側’,兵發洛陽。”
司馬信沒有立即回應他,而是看向了江初照。她輕輕皺起的眉頭松開,端好雲淡風輕的架子,才不緊不慢地說:“不妥。”
“現在中原戰火四起,宜高築牆,廣積糧,養精蓄銳。”
陸新看向她,眸子像狐狸那樣泛着令人不太愉悅的光。他向江初照施壓,“此刻不發兵洛陽勤王,等到中原局勢已成定局,便為時已晚。”
江初照接住他的攻勢,波瀾不驚道:“齊王和燕王在中原根基深厚,此刻硬碰硬并不是最好的選擇。況且兩位殿下起兵勤王,看似搶占了先機,不過也隻是借‘清君側’之名行謀逆之事罷了。”
陸新又問:“若是二位殿下把控了朝政,我等豈不成了謀逆之臣。”
江初照對曰:“既然二位殿下起‘清君側’之始,群雄逐鹿中原,不過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以逸待勞。”
陸新:“若不趁此時機起兵勤王,廣羅天下賢才,日後又借什麼名頭?”
江初照:“上遊荊州之命脈,江北淮南之咽喉,都還握在他人手中。我等現在是江南待宰羊羔,這把刀日日夜夜懸在頭上,隻等起兵,益、荊二州之兵便會順流而下,淮南之兵南下;江左基業,毀于一旦。應趁中原戰亂,朝廷無暇顧及,奪過荊州、益州,淮南之兵權。”
司馬信掀開茶蓋,袅袅茶煙如初夏光景撲面而來;她作為一個上位者,即便知道誰是對的,也不得不在這場博弈中作壁上觀。
她不再是那個對謀士江初照言聽計從的五殿下,而是平衡兩方勢力的廣陵王殿下。
父皇啊父皇,原來做一個執棋人,是如此地令人着迷。
所以你當時殺我的老師時,有沒有一點點愧疚呢?
他可是為了你的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