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初雪靠在暖烘烘的牆上,将兩袋青稞鹽放在腿上,蓋好被子,這才拿起毛氈靴,再看自己的靴子。
來時做了攻略,買的最厚的靴子,想着也才十一月,足夠保暖了,沒想到會凍傷。
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兩夜,到第三天上午,整個天空低垂灰蒙,像是随時會掉下來,将小鎮覆蓋。
天氣預報說暴雪将至,隻剩最後一班航班。
簡初雪找老闆娘确認,老闆娘說今年暴雪提前了,明天春天就會化開,但是隻要暴雪停了,去市裡的大巴車是通的……
她什麼也沒說,定了機票,收拾行李,背上畫架,坐大巴車到機場,順利登機。
飛機起飛,毛團般的雪球擦着機翼,簡初雪收回視線,拿出鉛筆和素描本,放空大腦唰唰勾勒着。
語音提醒已到達帝都國際機場。
簡初雪收好素描本,無意識偏頭,瞥見頭等艙一位身着黑色羊絨風衣的男子站起,身形很像西北遇到的護林員,随即她順着人流下機。
男友慕寒的電話打不通,她自己打車到地鐵站,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學校。
大四寝室裡一個人都沒有,簡初雪沖了杯感冒藥,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這才看到慕寒昨晚十點給她回的電話。
撥過去,電話依舊沒人接。
慕寒大她兩屆,是有名的才子,創作的《綠雨》至今為學弟學妹們膜拜。
隻是他畢業後逐步接手了家裡的生意,每天忙的腳不沾地,創作時間大大減少,簡初雪既惋惜又無奈。
同學群裡發了條畫展消息,在創意園那邊,離美院不算近,不過這次畫展借來了名家真迹。
簡初雪換了件駝色羊絨大衣,拿起衣櫃裡藍色卡通圍巾,去西北前慕寒買了兩條一樣的,說是情侶款,戴着它就像彼此在擁抱。
想着想着不禁莞爾,雖然和衣服不太搭配,不過她還是圍好圍巾,坐地鐵到創意園。
一出地鐵,烏蒙蒙天空沉沉壓下,雪粒稀稀落落,還沒落地就化開。
帝都迎來今年第一場雪。
簡初雪最喜歡雪,心情美美的,買票進了畫展。
一幅幅作品欣賞過去,或感歎或困惑或會心一笑,卻在她轉身去下一個展廳時撞上慕寒。
和沈靜。
沈靜挽着慕寒,頭靠在他肩上,相互依偎,十指緊扣,在展廳裡漫步,然後一起停在下一幅作品前,靜靜欣賞。
簡初雪僵在原地,連笑意都是一幀一幀收起。
這兩人,她認識将近兩年,都以兄妹自居。
出發去西北前三人還一起吃飯,沈靜挽着她笑罵,“初雪,我哥既然敢放心你一個人去雪山,你就找個當地小夥氣死他。”
沈靜從小寄居在慕寒家,管慕寒爸媽叫幹爸幹媽,在簡初雪的認知中,這樣的青梅竹馬,如果彼此有意,完全可以在一起,根本沒她什麼事。
所以她從來沒有往那方面想過。
沈靜仰頭說了什麼,慕寒偏頭,無奈又寵溺地笑着點頭,沈靜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飛快一點,兩人一起轉身,沈靜羞澀地笑着,僵住。
慕寒還在寵溺地看她,見她表情不對,順着視線看過來。
彈跳式地分開。
沈靜脖子上圍着藍色卡通圍巾,紅頭發的卡通人物像張牙舞爪的魔鬼。
簡初雪什麼也沒說,取下圍巾,放在一旁的休息椅上,沒有一絲上前理論的意思,轉身離開展廳。
依稀聽到慕寒在後面喊她的名字。
簡初雪攔了輛出租車,看着後視鏡裡慕寒奔跑在雪中的身影逐漸消失。
慕寒打來電話。
簡初雪按下車窗,冷風灌進車内,大腦也清醒了不少,心也随之冷卻,說出的話卻是帶着不可思議的悲憫,“慕寒,分手吧。”
她沒聽慕寒的解釋,直接挂斷。
手機鈴聲锲而不舍,簡初雪一次次挂斷,最後關機。
再說什麼?
不是借口就是道歉,說來說去都改變不了結果,反而有可能因為得不到想要的結果而說出傷人話。
司機大叔瞥了眼後視鏡,剛好看到簡初雪通紅的眼眶,竟給她放了一首《分手快樂》。
到底隻是大四的學生,剛滿20歲,學藝術的又格外感性,失戀怎麼不難過。
認識慕寒兩年,談了一年,是她崇拜的學長,他的成名作《綠雨》她臨摹了一遍又一遍,為什麼要欺騙?。
她不确定更難過與慕寒分手,還是創作出《綠雨》的人是個渣男。
司機大叔又切換了一首歌,“很愛很愛你”,又切了一首,“死了都要愛”……大叔關了音樂,“呃……你在哪下車?”
……
夜幕降臨,雪片無聲無息地飄落,漸漸在人行道上落了一層薄雪。
簡初雪漫無目的地遊蕩,街上行人越來越少,腳印漸漸被大雪覆蓋,最後形單影隻。
走累了,就蹲在公園的台階上,雪花在路燈下閃爍着橘色光點,像缤紛的亮片片,恍惚間伸手,雪片沒有落在掌心。
路燈似乎是移動到了身後,影子轉移到前面。
簡初雪慢慢擡眸,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在松軟的雪裡砸出幾個窟窿,朦胧淚眼逐漸清晰。
一個陌生男人在她頭頂撐着傘。
男人一身質感高級的黑色羊絨風衣,仿佛披着凜冽暗夜而來,幽暗、神秘。
路燈下一排腳印,不遠處停着一輛黑色轎車,車她不認識,牌照是京A連号。
不過,她不認識這個人。
男人垂眸,睨視着女孩,她的眼眸鼻尖因為哭泣寒冷而泛出的淡紅,清冷破碎。
他摘下圍巾,單手遞給她。
是一條純黑色圍巾。
簡初雪再次擡眸,緩緩站起,微不可查地偏頭,露出疑惑神色,這雙眼睛?。她認出了這雙眼睛,與西北遇到的護林員一模一樣。
是他。
可眼前的男人氣場迫人,眼神諱莫,如同長期身處高位而與生俱來的睥睨,疏離冷肅。
簡初雪又不确定了。
默默接過圍巾,低頭去戴的瞬間頭發滑落肩頭,雪片撲簌簌,在他手肘形成的光影裡,鵝毛雪片猶如丁達爾效應。
雪越下越大,腳印逐漸消失,他肩頭落了一層雪。
男人開口:“這麼喜歡雪?”
聞言,簡初雪薄薄的眼皮微顫,很想确認他是不是在西北雪山遇見的那個護林員,夜風換了方向,他将傘往她這邊傾斜了下,“雪下大了。”
簡初雪眸光輕閃,路燈像是覆蓋了一層白霧,模糊了一切建築。
他隻稍稍側身,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車燈亮起,他說:“我送你回去吧。”
地上的雪沒過腳背,不過很松軟,簡初雪看了眼馬路,直到盡頭,一輛出租車都沒有,這個時間公交地鐵早就停運。
她點頭,“可能真的要麻煩你送我回美院。”
司機剛要開車門,男人先一步拉開車門,一手撐着傘,親自為她開車門。
簡初雪颔首,彎腰上車。
車内暖氣很足,簡初雪偏頭,看他上車,臉上的雪片瞬間融化,在燈光下,閃着細碎的亮銀,像美人魚的鱗片。
車子啟動,車内視線驟然一暗,路過的光影滑過他立體淩冽的側臉,他看過來,雙眸掩在陰影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火。
她收回視線。
窗外雪片連成線,結成蛛網,鋪天蓋地,汨汨仄仄,原本,這是她最喜歡的景象。
一直到美院校門口,雪勢漸小,簡初雪解開安全帶,颔首道謝,然後下車。
沒想到他也跟着下車。
從後備箱拿出一個薄薄地紙箱,簡初雪一眼就看出,是一副畫架。
“賠你的畫架。”
她忽然笑了,“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