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二零七年十月,鹹陽城破,風雨飄搖,血流成河。
鹹陽城内早已亂作一團,人群如潮水般向城外湧去,趙好逆着驚惶不定的人流,沒有停留逆流而上,踉跄向鹹陽宮跑去,越靠近鹹陽宮,濃濃的黑煙越觸目驚心,大有遮天蔽日之态。
她拉住從裡面跑出的宮女:“鹹陽宮怎麼了?怎麼會走水?”
那宮女捂着口,邊咳嗽邊道:“裡面好多大楚的士兵,他們見了人就砍,進了宮就放火,現在整個鹹陽宮成火海了。”
趙好的臉都白了,失聲大叫道:“這裡怎麼會有大楚的士兵?”
宮女哪裡知道,此時隻想着如何才能逃命,她掰開趙好扯住的袖口,惶恐的搖搖頭:“就是城外的那些叛軍啊,突然就闖進了鹹陽宮.......”
趙好也不等她說完,轉身往鹹陽宮的方向跑,可宮女卻又反手拉住趙好:“姑娘,你難道要去鹹陽宮?哪裡已經全走水了,太危險了。”
風又起,吹的漫天的火勢如火舌卷來,有些宮殿早已塌了半邊,掩蓋住了還未逃出的宮人,那藏書閣的一角也燃上了血色,流傳的孤本書冊大概一炬成了灰燼。
可哪怕什麼都不在了,趙好還是想回去看一眼,她拉開宮女的手,目光決絕:“我一定要去。”
一路上,所有宮人從宮内向宮外跑,而趙好與他們不同,足下沒有半分停留地從宮外向宮内跑去。
她不知道她進入鹹陽宮的火海裡,還能幹什麼,但是她止不住自己的腳步,她要去那裡,一定要去那裡。
熊熊烈火中的大殿,她曾經在這座大殿中拜見過始皇帝陛下,那個場景就仿若近在眼前,随着濃濃的黑煙消失在天際。
天地間,黑煙缭繞,整個空蕩的大殿前隻站着她一人。
始皇帝陛下,公子扶蘇,公子胡亥,秦王子嬰,蒙恬将軍,蒙毅公子,李斯相國,李由公子,王離公子,阿爹,阿兄都不見了。
他們都不見了,隻獨獨留下她一人。
天地之間,廣袤無邊,趙好卻在濃煙之中,迷茫的看不清來路,看不到歸途。
“趙好?”
趙好循聲望去,眼前站着位陌生的女子,她身穿華服,但是面容憔悴,衣衫不整,頭發淩亂,似早已瘋癫。
“怎麼?不記得本宮了?”連顯一步步走近:“本宮是連顯啊。”
趙好想起來了,她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當年就是她害的自己大病一場。
“你怎麼會在這裡?”連顯上下打量着趙好,與趙好比,她這個太後還真是狼狽不堪啊,突然她又有些瘋癫的問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趙好不答,隻是反問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連顯仰天大笑起來,她原地轉了一個圈,指了指四下烈焰下的宮殿:“趙好,你看不到麼?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她語氣悲怆絕望還帶着癫狂,她一步步走近趙好,指着她笑,指着她罵,突然用雙手緊緊的抓住她的脖頸:“你這個賤人,都是你這個賤人,要不是因為你,本宮怎麼會嫁給胡亥!若不是嫁給胡亥,我怎麼會淪落至此!”
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也好似在宣洩這些年來的不甘與屈辱,掐着趙好脖子的雙手越來越用力,胸中驚濤駭人的怒意竟讓手無縛雞之力的連顯手上青筋暴現:“都是你,就是你,本宮一日都沒有得到胡亥的寵愛,甚至在他的眼中,都比不上你送他的那把折斷的弓。”
趙好早已喘息不動,聞言更是呼吸仿佛停止般,她的腦中回蕩着連顯的話,弓?什麼弓?難道是那把蒙先生親手給他們做的那把弓?
“一把破弓,都能日日帶在身邊,可本宮呢,哪怕日日出現,連個眼神都不曾有過!”連顯用力的推着趙好後退幾步。
趙好的臉色已經被憋紅,她用手鉗住連顯的手腕,她隻需輕輕一用力,就可卸掉連顯的手腕,就在下手的一刹那,她猶豫了,不為其他,就為連顯口中的胡亥。
她與胡亥,哪怕行至最後的陌路,也還有年少的一分情誼。